最好的,简简单单,细水长流,平淡到让别人都忘了羡慕。纪晗那样讲着,靳晓川那样听着,他从来没有多想过什么,直到有一天晚上,纪晗失约了。
电话里,纪晗告诉他,她妈妈生病,姐姐一个人照看不过来,她急着去医院。
靳晓川说,我过去陪你。
汪雁兮被留院观察一晚,并没有什么大碍。纪曦陪在床边,抱着安然,孩子的哭闹引来值班护士一次次的责备,等纪晗到了,她只能带着孩子先回家,说晚一点儿再打电话联系。
母亲劝纪晗赶快回学校,说自己不用人陪。纪晗以没有末班车为借口,强行留下了。
汪雁兮看着小女儿,哄着她:“这是干嘛,妈挺好的,明儿咱就回家了。你姐是给吓怕了,非带着我来医院,要不不放心。明天回去我就骂她。”
纪晗抓着母亲的手不肯放开,翻来覆去地就只会问:“妈,你还哪儿难受?你真没事儿啦?”
汪雁兮立刻勉力地冲她笑笑,“没事儿了,都好了。纪晗啊,你姐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打电话把你折腾过来的,然然离不了人,你别埋怨她。”
老人精神不济,说了这么多话,很快就疲乏地睡着了。纪晗盯着母亲眼角延伸出来的深刻的鱼尾纹,愣愣地发了一会儿呆,这么死要强的一个人,也一样会病倒。
靳晓川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看着纪晗孤零零地从病房里出来,对她笑笑,觉得她无依无靠怪可怜的。
“真来了,不会抓你逃寝吧?”纪晗问。
“没关系,晚上不在宿舍的人多了。”靳晓川把她拉到身边坐下。
“我妈睡了,要是没什么问题,明天就能回家了。”
“那就好。”
“谢谢你过来。”
“打架那次,我到现在都没谢过你。”
“我什么也没帮上,该处分还是处分,不知道往不往档案里写,还一个学期你就该毕业找工作了。”
话说到这儿,气氛变得更凉了,两个人都沉默了。
过了好久,纪晗仰起头靠着墙壁,样子很冷静,是若有所思的冷静。她开始给靳晓川讲自己的家,从父亲去世,到姐夫去世,从安然降生,到他慢慢长大。整个故事满是郁郁葱葱的忧伤。
“我们家女的命都硬,你怕不怕?”纪晗问。
“不怕,”靳晓川摇头,“你这样的姑娘既不惹事儿,又不怕事儿,有什么可怕的。再说,有我罩着你呢。”
“罩好你自己就行了。”纪晗的话里有些欲言又止的味道。
靳晓川轻轻把胳膊搭在她肩上,慢慢收紧,把她搂进怀里,“罩你一辈子。”
纪晗没有说“好”,仍旧仰着头,看着天花板,表情柔和又迷惘,“一辈子,你说得有多长?”
他把另一只手伸过去,摊开手掌,等着纪晗的手伸过来。手掌叠上手掌,靳晓川弯起手指握住,又在手心里紧了紧。
“不管多长。”他的声音在纪晗耳边飘。
“好。”
“说定了?”
纪晗看着靳晓川的指尖,又说了一次:“好。”
6、(六)安然 ...
“小朋友们,今天的离园时间已到,我们明天再见。”不远处的幼儿园里,孩子们的吵闹声渐渐散去,每天的这个时候,纪曦开始准备晚饭。
布置好餐桌,迟迟不见人回来,她往楼下张望,正想着要不要出去接一接母亲和儿子,就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打开门,她迎到楼道里,汪雁兮领着外孙回来了。
“妈,今天转悠的时间长了,菜都不热了,我正说下去瞧瞧呢。”
“哦,我歇了会儿才回来的。”老太太带着外孙进了卫生间,指了指洗手池前的凳子,说:“然然,洗手了,站上来。”
“妈,哪儿不舒服?”纪曦问着,跟进卫生间,母亲上次进医院,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没事儿。”老人打开水龙,纪曦把儿子抱上了凳子。
“你去靠会儿,我洗。”她拉了小男孩的手冲了冲,又说:“香皂呢?”然后,就把和安然手掌大小相仿的香皂放在他手里。
香皂跌进了水池里。
汪雁兮走到饭桌边坐着休息,听着女儿不厌其烦地重复:“放到这里……这里,对,揉揉……再揉揉……冲干净……还要冲……好了。来,咱们把水龙头关上。然然,毛巾呢,毛巾……要这样,对,真棒!来,咱们吃饭了。”
纪曦抱着儿子出来,把他安置在座位上。安然已经记住了那一小块桃红色的桌垫,那只明黄色的饭碗,那把翠绿色的勺子,近来他很少再把这些东西掀翻在地了。
“纪晗今天又加班?”汪雁兮问。
“这两个礼拜她说帮大学的同事代两次在职班的课,下礼拜四还有一回。”
“哦,哦,我忘了。”老太太点着头,应着,看着对面的外孙,突然又想起来,“楼下还没有信呢。”
“嗯,慢慢排着吧,我经常跟家长交流交流,一样的。”目前几家有名气的治疗中心都不太好进,报了名也要排队等着。
“妈,你先吃,我喂。”纪曦又说。
安然偶尔会看一眼自己的餐具,桌上的饭菜,勺子送到嘴边,他缓缓地张嘴,慢慢地嚼着。咽下去以后,纪曦的勺子又送过来,他突然就没了反应,一双大大的眼睛无邪又无神。
“来,看着我,张嘴,然然。”
孩子没有反应,勺子又往前移了移。
“然然,看着我。不行,不能吐口水!”
一家人的晚饭经常吃成这样,等纪曦举起自己的筷子时,饭菜已经凉透了。纪晗在家的时候还好,她变着法的说笑话,她一不在,这屋子里真的太静了。
搬回娘家以后,纪曦常常会去妹妹的小隔断里找书来看,她出嫁以前,姐妹俩的书就是共享的。
那一次,在那个转个身就会碰到书桌的的狭小空间里,纪曦发现了一叠打印出来的英文资料,作者分别是Leo Kanner和Arnold Gesell。满篇净是生涩的专业词汇,纪晗查过字典,关键的词句她都划过,认真地做了标注,写得密密麻麻。
转眼,又是两个月,安然依然故我,会哭,会笑,会拍手,会原地踏步,会摇晃身体,却始终不会与人交流。
纪晗趁着母亲不在,试探性地问姐姐要不要带外甥去医院时,纪曦对着她大喊:“然然不是insanity(精神错乱)!”
“都看完了?姐,早点儿发现,对然然是最好的。”
“发现什么?!Autism(自闭症),Pervasive developmental disorders(广泛性发展障碍),Autism Spectrum Disorders(泛自闭障碍)?!”纪曦把那一叠资料重重地摔在了妹妹面前,“你就那么希望你外甥是个神经病?”
“往最坏处考虑,往最好处努力。我还有别的资料,你看不看?”
纪曦瞪着妹妹。
“资料里说了,正常孩子对人脸和语言的兴趣远胜其他,他们两个月大的时候就能对父母笑了。”
“然然也会笑!”
“可是他拒绝跟你交流,你是她妈妈。他连我靠近他都不愿意。从你们搬回来,每次我跟妈对着他说话,他就在你怀里晃来晃去,现在也还是这样。他两岁了,从来不模仿对他有用的动作,穿衣服、吃饭、上厕所,他都没学会。”
“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