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该知道自己还有多半辈子呢。”
要那么聪明又有什么用?念了那么多的书,上了那么多年学,给自己定下那么多条条框框,结果还不是要费更多的力气去破坏那些立下的规矩?再多的真知灼见,经天纬地,你希望的自己和实际的自己,始终不是同一个人。
“妈,你让我嫁了吧。”
“你当围城这游戏是好玩儿的?你想进就进,说出就出?人心都是贪的,妈知道你不甘心。”
“妈,”没有什么甘不甘的,她决心要嫁,神佛也挡不住,“证……我们领完了。”
这话里是带了决绝的,汪雁兮被吓到,推开怀里的女儿,看着她,“你再说一遍?!”
纪晗又低下头,用无声逼迫着母亲,什么都不答。
“他那么大岁数的人了,陪着你一块儿疯?!”
“我不是疯。”
“不是疯?你那天就是给他加班去了?!”
那天?
那天,她在丁冉怀里做了个噩梦:梦里一只怪物,饕餮似的张着大嘴追在她后边,怎么跑都甩不开,惊出一身虚汗。在她害怕、哭闹的时候,不知是谁捏住了她脖子后边的一块死皮,轻而易举地把她护在怀里。她把冰凉的额头贴在那个人的胸口,不停地蹭着……可是,那梦里灰蒙蒙的,除了那张血盆大口,连点儿颜色都没有,她看不清梦里追着她的是谁,抱着她的又是谁。
“不是,”纪晗看了眼沙发上的母亲,笑得苦涩,“我那天跟别人在一块儿。”
那天惊醒以后,她睁开眼睛看到丁冉。他值得她开心,值得她难过,她得到那个吻会笑,他转身以后她会哭;他值得她吃苦受累,值得她在G镇一个人惶惑不安地苦等,可是终究,她还是没信心,她怕他不值得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扔进去。
汪雁兮的表情由愕然转为了呆滞,纪晗轻轻把头埋进她怀里,“妈,有些话,你别跟我姐说。”
老人瞬间便不能言语了,她闭上眼睛,从新把小女儿抱在胸前,揉着她的背。一旦纪曦知道了内情,这场婚姻最大的意义也就不存在了,可是身为母亲,她怎么会不担心,女儿婚后在夫家要怎么抬起头,挺起腰?老婆,后妈,儿媳妇,也不知道孩子好不好收服,公公好不好相处,她还要……还要忍耐在男人欲望里……
“你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傻到这份儿上……”汪雁兮的胸口是酸涩,无奈,疼惜,不舍。
“妈,我在放身份证、户口本的抽屉里放了张存单,拿你的名开的。”她怕纪曦去挖她最不想见到的黑色真相,这是唯一的办法。
“腊八儿,你爸要是知道,我这么就给你嫁出去了,到了下边儿,我没法跟他交待。”
“纪教授是书生,好糊弄。汪老板,你就答应我,让我嫁了吧。”
“证都领了,你还让我说什么答不答应的?”
“周医生……他不会欺负我。”
“妈是替你不值。”汪雁兮叹了口气,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纪晗趴在母亲怀里一遍一遍地说:“我挺知足的,幸亏还有他。”如果,把自己的遗憾、不舍和安然以后的生活揉在一起,平摊下来,每一天就仍然还是那样不好不坏的日子——就像自己还没认识丁冉的时候一样,每一天,撑不死也饿不死,永远也看不到改变。
“你跟你姐小时候,我老是盼着你们长大,可你们一个一个的都长大了,妈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汪雁兮抬起手背蹭了蹭眼角,“想吃什么,妈给你做去。”
“我又不是嫁出去了就不着家了。”
“知道,知道,反正妈也没什么事儿。”汪雁兮扶着女儿的肩慢慢站起来,要往厨房去。
纪晗望着母亲,她衣服下摆上有几条在沙发上久坐之后留下的横褶,和后背的平整格格不入。其实,她头上的白发还不多,脊背也算挺直,衣服更是烫得一丝不苟,但那已经是老人的背影了,完全看不到生气。
“妈,唱一段吧,好久没听你唱过了。”
汪雁兮并不擅长老生戏,可邓伯道“此时间顾不得父子恩爱,眼见得亲骨肉两下分开……”的唱词一出口,余韵里满满的都是浪漫主义道德神话在现世里无力成真的凄凉。(注5)
纪晗从背后搂住母亲,伸手去握她攥紧的拳头,努力地把自己的手指挤进她的指缝,十指交叉地握住她的手。
汪雁兮盯着厨房门笑了一下,笑到眼泪都流出来。
32、(三十二)破戒 ...
回到美茵河边的那座城市,一切恍然如昨。
过去的旧居在丁冉眼前不期而至,他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那扇窗里有他最美的时光,他站在远处甚至还能看见窗口里人影徘徊。
走回河边,开始下雪,就跟姚蘅离开的那天一模一样。
他在小酒馆里点了一杯啤酒,盯着河边的小路,坐在角落里独酌。
还是旧地,人却不见了。
这些年间,他总是一个人在希望,绝望,希望,绝望里循环,就算时间都拿他无可奈何。
是不是这就是他们相遇的意义,他跟姚蘅的关系最终就落在“绝望”两个字上?
关于天时地利的迷信又一次破灭了。
丁冉举起杯,敬自己的一厢情愿,敬自己的一败涂地,敬那场在他心里下了十三年的雪。
两个人在一起,大约不是光捧着一颗心就行的。得失,去留,自有归属。
天下之理,戒,然后能慧。
桌上是一杯凉透了的茶,一个刚要开始烂的梨,一只磨得掉了漆的手机。
铃声响过,丁冉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耳语一样,“睡了么?”
“没。”纪晗鼻子发酸,只说出一个字。
“我周末抽时间回去看看你好不好?春节了。”
“别回来,也别打电话了。”
“不想我?”
“咱们试试,看看你能不能离得开我。”纪晗趟在床上,声息有点儿哑,细细的埋在喉咙里。
“不试。”
她叹口气,把话题跳到别处,“北京又下雪了。”
“这儿也下了,昨天就开始下,现在还没停。”丁冉的车子停在路边,他放下车窗,安静地抽烟。细碎的雪花飞进来,扑在他脸上、头发上、肩膀上。
“冷不冷?”丁冉问。
“还好。”虽然冷,可他终究不是那个站在自己面前就能暖了天地的男人。他是一道光,足够明亮,却不足温暖。
丁冉下了车,把半根烟扔在雪地里,举高手机问纪晗:“听见了么,教堂在敲钟。”
“嗯。”
“下次,带你一起过来吧。”他怔怔地愣了一会儿,细雪就落了满肩。
纪晗不说话,闭上眼睛,不知道在他将来的回忆里,自己是怎么被记起的,他会不会说,纪晗,你欠了我一辈子的河畔暮雪,教堂晚钟?
“我想抱抱你,特别想。”好像只有看见她,他心里的那场雪才会慢慢停下来,把她好好的包裹在怀里,他能觉得温暖,“我回去陪你几天,好不好?”
“春节的时候,我要搬家……没时间陪你了。”多可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