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块肥皂、三包榨菜、一瓶老干妈……都不贵重,可是从不空手。
那天,我正就着脸盆洗头,她推门进来说:“今儿给你改善伙食,我发工资了。”她手里拎着两个打包的餐盒,还有一箱方便面,是我喜欢的鲜虾鱼板。“今天我不能多呆,我姐感冒发烧,怕传染然然,我这就回家帮忙看孩子去了。”她在我屋里转悠着,找不到可以放东西的地方。
我一边擦头一边跟她说:“等我穿上衣服送你。”
“你吃饭吧,该凉了。”
“等我会儿,我送你!”
小事儿上,她从不做无谓的坚持,乖乖伸过手,揉着毛巾帮我擦头发。
“长了。”她说着,揪着我额前的发梢,拉到眉毛的位置比划着,“该剪了。”
“嗯,过两天。”我把毛巾挂回椅背,点起一支烟叼在嘴里,出门把脸盆里的水倒掉,把水壶送回房东的厨房,回来就念叨着清点随身必带的物品:“钱包,钥匙,手机,烟,火儿,你,齐了!”把钱包装进大衣兜,我发现里边多了两张红色的钞票。她看着我的手笑,大概以为我蒙在鼓里。
“走吧。”我把右手的烟交到左手,想着拉上她。
“非得送,D大回家这条路我不比你熟,还能丢了?”她说着,到底还是泄露了埋怨,“要是你不在,我还不过了?”
我现在不是还在么——话没敢说出口,这不是安慰的句子。」
不上班的时候,靳晓川喜欢叼着烟,眯着眼睛看窗外的太阳。他脸上的表情忽明忽暗,一瞬间忽然勇敢,觉得咬咬牙还有希望;一瞬间又忽然沮丧,还妄想着护着她,到头来却发现自己的存在就是她的一大负担。
光凭着爱情大概撑不到下一个冬天了吧?
爱情多像江湖骗子锅里的滚油,表面上沸腾翻滚,私下里无非洗脸水的温度。靳晓川觉得自己就是那个粗通常识的江湖骗子,他的全部就是把纪晗抱在怀里,用体温给她一点儿热量。其实,她该去找属于她的温暖,在他面前消失在刺眼的阳光里。靳晓川这个名字,就像季节更替冬去春来,就像曲调里的抑扬顿挫,总会在她以后的日子里荡开、淡去。
「“跟我走吧,你愿不愿意?才几个小时的火车,咱们可以经常回来看看,每个月往家里汇钱。”我问她,在她深褐色的瞳孔里看到了一个很小很小的自己。
“我得守着他们,我哪儿也不能去。”相较于爱情,命运是那么真实存在的东西,表里如一,无可回避。哪怕每天她要面对姐姐的忧伤,母亲的疲惫,然然的毫无反应,可那就是她的生活,失去了,也还是会慌张。
到底她还是拒绝了我,眨眼间我们就少了一条出路,而彼此又不约而同地放弃了清醒,去无视另外的那条路。
“你怪我吗?”我问她。
她摇着头对我笑,余韵里有种说不出的荒凉,“这种事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许多东西,你相信,它就存在,比如美好,比如爱情。我想,当时的她还愿意相信。
那段时间,徐娘半老的业务经常给我打电话,动不动就“我们女生,我们女生”的,还总说要回请我。同组的小姑娘也有约我的,有一个是我老乡。她跟我说,有个火锅店在招服务员,她不想在超市干了,问我愿不愿意一起过去。
这份新的工作对我来说像个双重讽刺。
我放着家里的甩手掌柜不当,跑去火锅店里当跑堂。电话里,我妈说孩子大了,就不是自己的骨肉了,出去了再也别回来,我正好少操一份心。她说完,对着电话吭吭地咳。
我跟她说,我换新工作了,包吃不包住,离得太远,得穿半个城,我快搬家了。她抱着我的胳膊,好像很高兴。我又跟她说,火锅店在A座美食广场,混杂在众多商铺里毫不出众。我偶尔会盯着往来的人流,找找有没有你的影子。她的笑很快就僵住了。
在工作的间隙,我在这座大厦里四处游荡,从地下车库到顶楼平台,我发掘了若干个适合抽烟和发呆的角落,可是却一直鼓不起勇气踏进C座的那道转门。我躲得远远的,随机地目睹着各色人等进进出出。那道门寒光闪闪,一夜夜的在我梦里刺眼。
这出戏大概真的该喊“咔”了,也不用说什么自卑、自私,我只是想,我留下事情还会变得更糟。」
那声“咔”喊在靳晓川生日那天,他刚好排休。
下了班,纪晗带着个小蛋糕,敲开了他的门,那是与几个人合租的地下室。
靳晓川只问了一句,不好找吧,就侧身把她让进屋。
屋里就他一个,像是在吃晚饭,桌上的一碗挂面没怎么动过,已经没了热度,筷子架在碗上。本来就见不到阳光,屋里又没开灯,暗暗的,只有电脑屏幕亮着,一个沙哑的女声在唱:
我的青春
有时还蛮单纯
相信幸福取决于爱得深
……
“寿星,心情不好?”纪晗问完,把那个小蛋糕放在饭桌上,去卫生间洗手。抬眼间,镜子里多了个人影,映出靳晓川的脸孔,他盯着镜子里的她。
“吃蛋糕。”纪晗甩甩手上的水,低头解蛋糕盒上那根墨绿色的绸带,然后把盖子慢慢打开。路上跑得太急了,蛋糕的边缘碰到盒子,微微有些破损。她不好意思地看看靳晓川,他正静静地注视着粘在纸盒上的一小坨奶油。
蛋糕释放出浓郁的甜美,瞬间填满了房间。
纪晗摸摸蛋糕上立着的小牌子,对靳晓川说生日快乐,又把小蜡烛一根根的从盒子里拆出来,问他要打火机。
靳晓川拦住她的手,语速不快不慢,声音不大不小,他说:“纪晗……分开吧。”
他的手是冷的,碰了她一下很快就缩回去。
“打火机呢?”纪晗又问。
他把打火机推到她手边,看着她一根根地把蜡烛插上,点燃,又重复了一次:“咱们分开吧。”
望着那一簇簇跳跃的烛火,纪晗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反驳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反驳,可是她还是问:“你说的都不算了?”
靳晓川在咫尺外看着她,不说话。
“要不,我请你吃别的吧。”她抬起头,大方的和他对视,“定心丸儿,有胃口吗?”
别这样,你所托非人——靳晓川想提醒她,结果卡住了——你跟我之间的距离不是那一张床而已。
“不是说罩着我么?”
“我说过?”说过,在医院的走廊,靳晓川记得。当时的许诺到了如今带着不甘和嘲弄变成了无力的反问,问他们都清楚的事实。
“你说罩我一辈子。”
“你也觉得有情饮水饱?”生活到底不是一句誓言,不管拿什么样的感情背书,誓言听起来也还是苍白空洞又无济于事。这个世界上呀,就是有太多人把做梦当计划,毫无准备地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