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抹抹嘴,指指自己餐盘里的香蕉说,“我早饭吃的就是香蕉,这个你拿上,省得又绕回去偷。”
“又来了,就那一次,那叫换,我领饭时候拿的那根是烂的。”
燕子把香蕉丢给纪晗,起身在前面走了。纪晗接过香蕉对着她后背比划了一下,作势要一个飞镖扔出去。邢海燕仿佛预知一般地转过身来看她。纪晗笑着,若无其事地掂着香蕉追了上去。
周日,纪晗照例去D大给成教的学生上课。这是她的兼职,从研二就开始做起,哪怕是进了启华也没有中断。
D大是纪润林的母校,他毕业以后留校任教,后来,纪曦也进了D大,再然后,是纪晗。父女三人同为校友。当学生那会儿,姐妹俩都抱怨过D大的奖学金出了名的低,等到纪晗保了研,她才知道D大连研究生补助都是各大高校里最少的,每月只有两百一。那时候,她一门心思想要女承父业,站上讲台,碰巧成教学院低薪招聘代课老师,本校在读研究生优先考虑,就这么着,纪晗拿到了这个职位。
她的第一堂课是成经0X12的《财务会计》。
成经0X12——成人教育学院,经济管理专业,0X届脱产专科班。
成教的学生年龄有大有小,经历大相径庭,比起学业,他们似乎更热衷于挑战学校和老师的权威。课堂上,总是稀稀拉拉地坐不满,能认认真真听进去的更是凤毛翎角,所以老师们也大都是糊弄,到点来上课,下了课一刻也不耽误地扭头走人。这些,纪晗也清楚,她不愿意强求,人各有志么。平时不旷课的,不迟到的,有了问题她认真辅导,剩下的就看期末考试的造化了。
下了周日的最后一堂课,天已经黑透了。纪晗去卫生间洗干净满手的粉笔灰,收拾书包准备回家,发现手机上一条未读短信。
邢海燕:你还真个腻疼外甥的小姨!
她一边往车站走一边回复:可说呢。怎么想起这个来了?
好半天,那边回过来:明天上班,咱俩细说!
纪家住在老式的十六层塔楼里,是铁道部下属某局的宿舍,两居室,在三层。楼里的电梯只停五到十六层,一到四层的楼道就显得异乎寻常的破旧,墙壁上的白色涂料龟裂剥落了,深一块浅一块的,满眼的鞋印、小广告、乱涂乱画,电梯间里,那个标识着楼层的阿拉伯数字“3”也让捣蛋的小孩描成了“8”。
纪晗慢慢爬着楼梯,手里提着厚厚一摞讲义,书包带勒得手指生疼。上到二层,楼道的灯泡居然有人换了,眼前忽然的明亮让她不太适应。三楼还是黑的,自家的门缝在黑暗里透出一道暖色的光线。门上倒贴的福字已经不那么光鲜了,下角卷起来,她下意识地摁了摁才掏出钥匙开门,心想再到春节的时候除了福字,还要贴个“招财进宝”。
门锁不太灵光,纪晗不敢弄出太大的响动,哄然然睡觉是个天大的工程,他一旦醒了就很难再睡,妈妈、姐姐得轮流看着。
门是纪曦开的,她站在门口。
“没把小祖宗吵醒吧?”纪晗问。
纪曦把妹妹让进屋里,“没有,今天挺快就睡了。你先歇会儿,我给你弄饭。”
“别忙了,困了,洗洗睡了。”纪晗叫住已经进了厨房的姐姐,“姐,你也早点儿歇着吧。”
说话间,汪雁兮也从屋里出来,“不吃还成?”尽管纪晗从头到脚泄露出的疲惫很有说服力,母亲还是不同意她饿着肚子上床。“早上就赖床不起,吃不上早点,晚上再不吃,一天就剩一顿了,我看你靠什么活着。赶紧洗澡去,我给你下面,晚上我们炸的酱,面码都给你留着呢。”
“妈,少煮点儿,一人吃没劲。过水哈。”纪晗靠到姐姐身上,“姐,陪我吃点儿?”
“大晚上的,那酱油大,凑合锅挑吧。刚才谁说的,‘姐,你也早点儿歇着吧’。”汪雁兮回头数落小女儿。
纪曦把嘟着嘴的妹妹推进房里,“我看着你吃,洗澡去吧,要不妈又念叨你。”
从卫生间出来,纪晗擦着头发,母亲和姐姐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坐在饭桌边,齐齐地看着她。闻着屋里淡淡的饭香,她觉得温暖,踏实,团圆。
周一上午,邢海燕跑了趟银行,纪晗去了趟税务。中午,两个人正好在启华门口碰上。
眼看食堂的饭点就要过了,纪晗想去地铁站门口买煎饼,燕子说什么要拉着她去快餐店吃盖浇饭。
“纪老师,一顿午饭我还请得起。”
“省顿午饭我真富不起来,不用你请。”
快餐店里还有几个启华的同事,打过招呼,两人落座,点餐的时候异口同声地跟服务员说:“宫保鸡丁,米饭分开装。”在一起吃午饭的日子不短了,纪晗熟知邢海燕的这个怪癖,她说这样米饭可以少吸些菜里的油水。
邢海燕今天看起来心事重重,几番欲言又止。纪晗拿勺子慢慢搅着先上来的鱼香肉丝盖浇饭,想了想,还是只说了句:“我等你。”
燕子看看她,喝了口饮料,抿了抿嘴唇,坐直身子特别真诚地说:“纪晗,咱俩同事的日子不短了,多的我也不说了,反正……有事儿你言语,只要能帮上的我一定帮。”
纪晗不知道邢海燕这话从何说起,愣了片刻就狠狠点头,给了她一个“我信你”的表情,然后,盛了一勺拌好的饭送到她嘴边,“先吃一口垫垫。”
邢海燕有些尴尬,讷讷地张开嘴,委屈地嚼完了,“我没开玩笑,有事儿你说话。”
纪晗突然想起了昨天的那条短信,她思量着该怎么搪塞过去,却在对方没有调侃只有关切的眼神里败下阵来。
“你今天就是要跟我细谈这个?”纪晗问。
“还有别的。”
“我能有什么事儿啊?诶,饭上来了。”纪晗扬起手示意服务员。
邢海燕故意无视她话里话外的回避,又接着说:“不敢说全知道,起码百分之八十有了。”
纪晗不说话。
“有些事儿,不是你的责任,包袱不应该你一个人背。”邢海燕也觉得那一切荒谬而不真实,可并不是事件本身,而是她获知真相的途径。“《陌路》,你回去看看《陌路》。那是谁写的?你男朋友?不可能那么分毫不差,连你手上这串珠子,你收的那两瓶醋作者都知道,那写的就是你!没错!”
“我?”纪晗疑惑地看着邢海燕。
“对,就是你纪晗,纪老师!昨天一下更了好几万字,一直讲到你进启华,他离开北京。”
《陌路》。
页面上蓝色的字,“主角”,空着,“配角”,空着;“其它”,空着。
只有内容标签触目惊心:她在那里,我于陌路。
作者:0X1216。
纪晗晃着鼠标的手停住了,心里麻了一下。这串数字大概不是巧合,如果写完应该是“成经0X1216”。那是一个学号——成人教育学院,经济管理专业,0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