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签个字,他就坐家里数钱了,有什么不好?非要把那点儿股份留下,日后启华增资,不是一样稀释他的股权。”
“您还是让人家留下点儿吧,”纪晗看着水面的动静说:“他这是跟资本家打擂台,扬我国威。”
“给我捣乱就这么有意思?”丁冉笑着问她:“你那儿不晒么?”
她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长腿盘起来,蜷在椅子上老老实实地看书。她穿的还是那条不长的裤子,腿上的伤又露出来,已经结了痂。
纪晗长久地不再说话,丁冉对着她打量了多时问:“没劲?”
“还成。”她忙不迭地端正坐姿,答完一句又松懈下去,重新蜷好,“丁总,钓上来的鱼怎么处理啊?咱也没地方做。”
“放生。”
“那不瞎耽误工夫了?”
谁说的!
丁冉笑,“那怎么着?咱俩憋屈的那屋里?”
纪晗看看周围,四下无人,这野地里还不是一样的孤男寡女?
他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盯着鱼竿乐,“要不你上县城逛逛?铺子倒是挺多的……就是大专以上学历,年龄六十以下不太好买东西。”他说着,把车钥匙扔给她。
她接过钥匙,笑得鼻子都皱在一块儿。
天上几朵薄云掠过,在水面上投下一闪即逝的影子,远近高低是不同树种的绿色,深浅相宜,在泛着河水腥味的微风里,好像想得开的、想不开的都能被稀释。丁冉看着河边的两棵歪脖树,枝叶低低矮矮地探到水里,连它们都这么好看。
“纪晗……”他上半张脸隐没在帽檐下,只剩下高挺的鼻梁,嘴唇微翘着,在笑。叫她名字的时候,唇齿间满是清凉,丁冉都忘了自己究竟要说什么。
纪晗也在笑,一时忘我,“丁总,您还是不戴帽子好看。”
丁冉直起身子,向她这边探过来,伸手一摘草帽,盯着她的眼睛说:“那让你销魂一下。”
她头一次这么近地与丁冉对视,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时间稍长就会心慌,像是被捉贼拿赃。她调转眼神,望着他勾勒出暧昧弧度的唇角,感觉隐约有呼吸喷洒在自己眉间。纪晗脸上发烫,赶紧把手背贴在脸颊上降温,随后又把自己往边上挪了几寸。一只松鼠从树上飞奔下来解围,她伸手逗它,松鼠不理不睬,甩甩尾巴,一招移形换影爬上了旁边一棵树。
若是按照平时的丁冉,必定贼不走空地勾住对方的腰揽进怀里,可是他的手不知怎么就猝不及防地拐了个方向,拿起她放在腿上的书。小说的腰封上写着诸如最感人至深的故事,几万人为之潸然泪下的句子。
他胡乱翻了翻,“这你都敢信?”
“啊?”纪晗还没回过神,琢磨着面对丁冉,究竟什么人才能百毒不侵。
“魂真销了?”丁冉晃晃手里的书,“爱成这样,你信么?”
类似的问题似乎靳晓川也问过她,那时候她说,我信。到现在,她一样信,只是不再信它在任何环境里都能存活了。
“丁总信么?”纪晗反问。
丁冉像是还笑着,可调笑的心瞬时就淡下去了,“男人比女人早进化那么多年,我们是人的时候,你们还是根肋骨呢。你说我信么?”
从他相信爱情的那一天起,他的人生就开始脱轨的,一刻不停地朝着荒谬疾驶。他唯一爱过的姚蘅会在做|爱时问他:你爱我吗?而他此后的历任女友会不厌其烦地告诉他,她爱他。爱情,根本就没有任何逻辑可言。
“你是认识大夫的……”丁冉没看她,注视着河水,神情里没有丝毫的讥诮,“你去问问他,病人等开了膛还会不会再问:您看我有救么?”
他就这样沉默下去,纪晗隐约想起这是丁冉在回忆谁时惯有的样子。她悄悄站起来,没再打扰他,胡乱捡了一把石子拿在手上,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最后“噗通噗通”一颗颗全扔进了河里。
丁冉点起烟,看着纪晗的背影深吸了一口——你一出现,那些被我藏得好好的事情全都败露了。
她转回身时,脚下踩到枯枝,咔嚓一响,在安静的河边听得分明。
“我这儿钓鱼呢。”他抱怨完索性也站起来,捡了几颗扁平的石子在手里掂了掂,扔出去,石子在河面上连续跳跃了几次,沉入水底。
“教你?”
“好。”
天色一寸一寸地暗下去,河边树下的蚊虫越来越凶,两个人迎着薄暮的微风各自挠着身体的不同部位,挠着挠着,四目相交,终于还是笑了。
“走吧。”丁冉收拾起东西,和纪晗并肩而行,把拦在小路上的树杈帮她挡开,等她钻过去再快步赶上。低头的时候,纪晗看到自己脚脖子上有块很丢脸的污渍,傻头傻脑地暴露着。她暗暗祈祷丁冉不要看到,丁冉却说:“腿上蹭脏了。”
他冲她笑,很干净,很单纯。
23、(二十三)进退 ...
回到县城,两个人买了晚饭和驱蚊止痒的药水过马路往招待所走。一辆满载沙石的农用货车从他们身旁驶过,因为路面颠簸再加上疾行猛拐,沙子瞬间从车斗里滑落不少。丁冉猛地拽住纪晗的胳膊,把她拉进怀里,退后半步用自己的半边身体挡住了她。
装了饭盒和日用品的塑料袋撞在她身上,哗啦一响。紧接着,大片沙子洒落在两人脚边。丁冉皱着眉,望着车子开远的方向,鞋和裤腿上都是沙土。
纪晗站定的时候甚至没有觉出危险,只知道自己毫无防备地撞进他怀里,他手臂上的肌肉绷紧了,撑满了T恤的袖子。其实,一直也没觉得应该有个人护着自己,丁冉松开手的那一刹那纪晗心里一声轰响,陡然生出一种怀念。也不是太久以前的从前,也有个人想要这样对她,可是随着手钏的断裂,似乎连怀念的线索都变得远了。大概是时间太短,就只那么一瞬,这念头在纪晗脑海里伴着一点儿感激、一点儿温暖、一点儿贪恋,一闪而过,随即就是怅然若失——没能开始的故事和没法继续的故事都显得有那么点儿伤感。
她道了句谢就不再言语了,和丁冉一前一后地走着,迈着和他一样的步子,两种脚步声混合在一起,渐渐分不出来了。
丁冉看着夕阳的最后那抹光亮蜿蜒过她的头发、脊背,把她的影子斜斜地压向自己。最近总是这样,从她淋湿了,到她受伤了,再到她喝醉了,他的心思从荡漾变成了波澜,眼看有些念头有了一天天坐实的嫌疑,丁冉突然就是一身冷汗。上一秒还是快乐,天好像都蓝了几分,下一秒就变成烦躁,满耳朵灌进蝉鸣,叫的根本不是知了知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只敢在黑暗里和爱情对话;为什么不敢问一声,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