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周志飞约纪晗吃了次晚饭。
那天,他难得在饭桌上说了两句笑话:“我有个病人,岁数大了,口音特别重。他问我们新来的小护士说,周主任三个星期不在,我的‘御药’怎么办?小护士说,别的大夫也能开药,不非得等周主任。老人就说,不是,是我的‘御药’,‘御药’!后来,护士长听不下去了,告诉小护士,他说的是‘预约’。”
纪晗听了就笑,笑到一半突然问周志飞:“三个礼拜不在?你也要出差?”
“元旦之后回来,大概十号吧。”周志飞放下筷子,帮她盛了碗汤,递过去说:“不管是你家里人要考虑,还是你自己要权衡,等我回来以后,务必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
纪晗低着头,不停地搅着碗里的汤。
周志飞又提到这个话题,她不可能每次都用一句“我鞋带开了”搪塞过去。母亲和姐姐倒是没干涉他们交往,就只是催着她把人领回去看看,她两头瞒着,一再拖延,一边跟家里说,周医生太忙;一边跟周志飞说,纪曦总上晚班。
“纪晗,”周志飞把胳膊搭在桌上,手里摆弄着打火机,“我不想浪费时间,如果是你家人不看好我们,我个人其实无所谓;但如果是你自己……”
周志飞能察觉到,她也许是爱着谁,也许在等着谁,恐怕只有等她看透了那些被岁月打磨过的爱情才会明白,这两个字有多可有可无。纪晗和自己,就像彼此的一条船,会珍惜、会爱护,可大家心里都有数,行船的终点不是爱情,而是各自的对岸。
“我没不看好。”纪晗说着,觉得自己像个红杏出墙的小媳妇,因为时常见缝插针地想起别的男人,所以不敢去正视周志飞。
“你没有那最好。”他并不奢望她对自己有多深情,但是德、容、言、工是妻子的本分,她必须遵守,“只要你决定了,我们还来得及春节之前领证。咱们都需要时间适应,借着春节假期,你可以和我父亲、我儿子多磨合磨合。”
随着地铁车厢的晃动,纪晗茫然地望着车窗,还有几天就是元旦,她莫名地感到微微地恐慌。
一直阴着的天,到了新年过后的第一个周五终于阴出了结果。
那天下午,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雪片胡乱地从冷得发白的天空上掉下来,密密匝匝地充满了视线。纪晗低下头,把打好的辞职信又一次放回抽屉里,下周吧,等周志飞回来再交吧。辞职,办各种手续,两周的时间足够了,还来得及,还都来得及。
“你也愁吧?”邢海燕对着纪晗抱怨,“眼看就下班了,这雪下得真不是时候。”
她话音未落,纪晗的手机响了,是个有两分眼熟的座机号。
“喂……?”
“下班以后来我办公室。”那头的男声低低的音量,有细微的沙沙的质感。
“丁总?”
邢海燕耳朵尖,伸着脑袋凑过来。
“提前给家里打个电话,晚上你加班。”不等纪晗再说什么,电话就挂断了。
“加班?我看是小猫儿是要加戏!”燕子闷头乐,“晚高峰你算是躲过去了。”
纪晗把手机扔回桌上,她想回家,家里有妈妈,有热饭热菜,有暖和的被窝,能把冰天雪地彻底关在门外。
她到B座的时候,Tina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见到纪晗先是一愣,而后就尴尬地笑笑说,丁总可能得加班,你自己进去吧,晚饭我订好了,待会儿保安送上来。
那天的情形还历历在目,Tina没对任何人提起,她甚至还难得的在Andrea面前替纪晗说了句话,你就不能盼人家点儿好?
办公室里的丁冉正忙着,他第二天下午两点的飞机,手头上还有些工作必须要处理。
见到纪晗进来,丁冉仍是盯着电脑屏幕,推推手边的咖啡壶说:“要喝自己倒,我让Tina给你留了两本杂志。”
纪晗扫了一眼沙发上杂志花花绿绿的封面,站着没动,“丁总,我干什么?”
丁冉停下手里的工作,点上一支烟,身体靠向椅背,静静地看向她。第一次在这间办公室见面的时候,她比现在更加手足无措,自己当时还盘算着,要怎么留着这只“眼睛很像姚蘅”,“迟到早退,撞过我的”小兔子慢慢磨牙……悄无声息的,你就开始为她叹气,为她发呆,为她开怀大笑,为她气急败坏了。
见丁冉迟迟没有反应,纪晗又问了一次:“丁总,我干什么?”
他弹弹烟灰,对着电脑,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打了一阵才说:“等我。”
从接了电话开始,她就知道,他是成心的。
“不看杂志?”丁冉在桌上看了一圈,随手抄起一摞报表,“Free Cash Flow to the Firm,Free Cash Flow to Equity,算吧,算完叫我。”他举着那叠报表,一副你敢不接我就敢一直不放的架势,“拿着呀,你又不是第一次在我眼皮子底下干活儿了。”
纪晗看着他,接过报表,就当是最后一次和他独处吧,离开启华,你就要在别人身边安身立命了;离开启华,别再想他了,虽然你知道,每次想他大都是从不要想他这个念头开始的。
忙完所有的事情,丁冉看了眼表,叫纪晗一起离开。
“这么晚了,送你吧。”
“不用了。”
“觉得上我车比一个人走夜路还可怕?”
丁冉眼睛里闪着让纪晗不敢正视的光芒,她冲出电梯,冲出启华B座,冲进一片冰天雪地的混沌里。
风刮得她梳起的头发凌乱地飘着,遮住了视线,拨开额角的碎发,不远处丁冉的车拐出地库,缓缓停在她身边。
“上来。”他放下车窗,注视着前挡风玻璃,没有看她。
纪晗盯着丁冉的侧脸,握紧了肩上的书包带说:“丁总,路上滑,小心点儿。再见。”
“快点儿上来,这儿不让停车。”
她扔下他,自顾自地往地铁站走了。
丁冉的车没有跟上来,短促的间歇之后,是重重的关门声,然后,传来他的声音:“上来,赶紧着!”
纪晗停下来,却不敢转身。
踏在积雪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丁冉站在了她面前。
“我带你吃饭去。”
刚才有盒饭送过来,可是两个人都没胃口,扒拉了两筷子就放到了一边。
“我不饿。”她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看上去脆弱、单薄。
“不多吃点儿,不囤点儿肉,我看你这冬天怎么过。”
“过不过得去是我自己的事儿。”她知道自己该往前走,可是迈不动步子。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那就别说了。”她把目光越过他,毫无目的地洒出去。
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风很大,卷起雪渣,呼啸在身边,漫卷在心底。
“纪晗……”丁冉幽幽地叹了口气,“有时候,你傻得让人心疼。”
话一出口,这想法忽然变得具体了,变得锥心刺骨了。丁冉愣着,刹那间有了种解脱的感觉,如释重负。他看着她,眼神不再动了,呼吸不再乱了。
纪晗抬起头,对面那双眼睛里有温暖,有蛊惑,有感情,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