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真的疼,要是能把心拿出来揉一揉,再放回去多好,可是,只有她亲手揉一揉才行。
挂了丁冉的电话,纪晗把回母亲家吃晚饭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直到纪曦打电话来催,她才穿好大衣匆匆出门。
楼道里高高地站着一个人,听见门响,转过身来,眼神朦朦胧胧,晃晃荡荡,找准焦距后定定地落在她脸上,连眼睛都不敢再眨。
她看清他,立刻往后退,要把自己关回屋里。
他甩了手里的烟,一步冲过来,一只手把在门沿上,“纪晗!”
丁冉身上携着浓重的烟味,透过不到一人宽的门缝,跟她几乎是脸对脸地站着。她的样子,她的神情,她的轮廓,在他眼里像是一滴墨汁染在宣纸上,一点儿一点儿地洇开,一点儿一点儿地模糊。
那扇门那么重,他的手在抖。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他满布血丝的漂亮眼睛里闪着一片粼粼的光。
纪晗的心似乎一下就湿透这一次,是不是比上一次输得还要干净彻底,是不是再也没有挽回败局的余地了?
从他们遇见的那个早上,再到他们分开的那个早上,他们一直就是这样,隔着一道冷冰冰的门,一个站在里边,一个站在外边。他从来没想过把她领进来,而她就是那么立着,静着,等着。在B座十七层的办公室,在L县,在招待所,在河边,在路灯底下,在硅厂宿舍,在机场,在大雪天里,在他床上……直到她不是你的了,你才发现自己曾经有过那么多机会。
“如果我说……”丁冉存了最后一丝微末的希望问纪晗:“如果我说我爱你,会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
“你也爱我,对不对?”
纪晗想要说,不管爱不爱,我嫁人了。可她犹豫了。
“对不对?”
她其实还有机会说:不对。
“承认了,你承认了,纪晗?”
“丁冉……”这好像是她最后的机会了,“能背叛的只有爱情,没有婚姻。”
“可是……”
“这种事儿,没有可是。”
那是一种绝望的痛楚,连同呼吸都能一起麻痹。
她怎么能连一丁点儿遐想的空隙都不愿意留给他,她爱他,不是么?
丁冉抓住纪晗的手腕,五指扣紧,把她从门里扯出来,“你早就打定主意要嫁人了?那你还跟我上床?!”他脸上的表情有嘲讽,有不屑,有怀疑,可唯独缺了信任,“不是缺钱么,不是要把钱留给你外甥么,干嘛还把卡还我?你觉着周志飞不立马儿给钱就不算嫖了?还是你另有打算,准备在我这儿也赚一笔?”
纪晗听见他喘息急促,心跳加速,虽然两个人靠得那么近,可是她感觉不到他身上的温度,能温暖她的,一直就只有那个在心里虚构出来的丁冉。
“到现在,你还是这么想我?”
这话像是一记耳光,正打在丁冉心里最自责的地方。
她望着他,仿佛视他如无物,说完这句,像是也说尽了所有的话,“第一次,我不卖,不卖给周志飞,也不卖给你丁冉。
仿佛是重重的一拳击碎了胸骨,丁冉失去重心,靠在墙上。
“你跟他在一起……”
“无所谓。”
他愣愣地站着,等了好久才问:“什么你才有所谓?你到底在乎什么?”
“我在乎的,你不在乎。”她试着去理解他的爱,尊重他的爱,可是她的尝试里有太多的妥协、忍耐、委屈。
“丁冉,”纪晗浅浅地笑了,“你只是想找个人爱你,毫无所求的爱你,不一定是我,谁都行。”
她的手从他的手里慢慢抽回去,他想挽留,可她的指尖还是滑出了他的手心。最后,连那些生硬的触感都彻底消失了。
站在面前的纪晗就像站在一个不可逾越的距离之外,丁冉觉出距离的伤人,伤到再也没有开口的勇气。他像是在一瞬间明白了,自己错得究竟有多厉害。
一直以来,你在意的都是自己,直到刚才的电话里,你还是在问她,“那我呢,啊?那我怎么办?”你想和她在一起,想要她陪着你,想抱她,吻她,和她做|爱,也许就只是这样而已。你站在一个安全的位置,把心关起来,留给旁人,然后等着她爱上你,毫无所求的爱上你。她如你所愿地来你身边,停过,等过,把心交给你过……可是你忘了轻拿轻放,你以为接受她的爱就是最大的让步,最大的牺牲,以至于在她要离开的时候,你甚至不知道该拿什么反驳。你就只能求他,别那么狠心,别把我扔下,明天还那么多,没有你我怎么支撑着走远……可是,为什么一张口还是为了自己?
丁冉看着纪晗的笑容凝在脸上,像是最后的告别一样。
“以后,别来找我了。”
在一个短暂的停顿之后,纪晗推开楼道的门,转身的刹那一滴大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滚出来,经过她的面颊,像是直接砸进了丁冉心里。
他在心里喊着,却丝毫叫不出声音。别走,你别走!
纪晗的脚步声在楼道里一路响下去,慢慢的,终于安静了。
声控灯熄灭以后,楼道里再次回复黑暗。他看不清下楼的路,也找不到纪晗的背影,周围冷冷的,没有一丝光亮。
站得几乎没了知觉,丁冉重新迈动步子,沿着来时的路,走进霸道的寒风里。
他微微有些打颤,拉了拉大衣领子,用力吸了口空气,胸口刺痛,可如果不用力呼吸,又会窒息而亡。他毫无目的地在小区里走着,不小心撞上提着购物袋的大婶,袋子里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撒了一地。
“看着点儿!干嘛呐!”
他反应过来,蹲下帮着她一起捡,脸上的表情又像哭又像笑,“我把我爱人弄丢了,我找不着她了。”
丁冉绕啊,绕啊,总算想起了自己的车。他发动引擎,眼光从远处灰蒙蒙的天和云,兜回近处光秃秃的树杈,最后又落在了街道的车水马龙上。
在这个在繁华又荒芜的世界里,他突然不知所往。
原来,和歧途比起来,迷路才更可怕。
34、(三十四)后来 ...
这一两年间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情,周志飞说不清,回头想想只觉得有种呼啸的感觉,像是汽车从身边飞驰而过的声响。
他开门进屋,纪晗走到客厅说了声“换鞋”,就又回了厨房。
房间里收拾得纤尘不染,地刚刚擦过,桌布和椅垫都换了新的。
鞋柜里,夏天的拖鞋已经收起来,这是纪晗搬过来以后才有的情况。以前,他老是嫌麻烦,父亲在屋子里穿布底鞋,他和儿子一年四季都穿夏天的凉拖。
老人围着薄薄的毯子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周景瞻帮着纪晗盛饭。
曾经,偌大的餐桌上只坐着他一个人,现在一家四口可以边吃边聊,像天底下所有家庭一样平凡和睦。
周志飞深深闻了闻红烧带鱼的香味,觉得这像是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