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居多,秃顶,肚子大得可以放到讲台上,喝茶的时候会发出满足的声音;讲起课来,第一排要打伞。
于是,纪老师就变得很特别,她漂亮、清瘦,只在课间喝水,说话不会口沫横飞。
我总是喜欢坐在最后一排观察她,也观察想在她面前一鸣惊人,借以引起她注意人,看他们用怎样的眼神看她,用怎样的态度对她。
有人喜欢下了课以后以问问题为借口缠着她,还人喜欢在课堂上高声笑闹,甚至坐在她眼皮底下嗑瓜子。起初,她都会批评,虽然也就只是说一句,“能小点儿声么”或者是“别掉一地”。再往后,类似的事情多了,她就见怪不怪了。而且,她瞪人的样子确实没什么威慑力。她的眼睛很好看,脸上还有种若有似无的笑,浅浅的,浅到不仔细看根本无从察觉。
这种观察持续得越久,我就越明白她喜欢什么,厌恶什么,也就越不自觉的长久地出神,越不受控制的去干一些我事后想起来会脸红的事情。比如,下课以后,我会装作不经意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抱着书,往南拐,走过食堂楼后的背阴,然后又踏进路灯洒下的光晕里。每次,她都是这样忽明忽暗的,一个人走回研究生院的老宿舍楼。通常,几分钟以后,她就会下来,给宿舍楼门口的小饭盒里添猫粮,再拿着地上的那个空罐头盒去一楼洗手间接水。那三只流浪猫会在这个当口及时出现,她回来,把水放下,满足地看着它们咔嚓咔嚓嚼得风生水起。她的手搭上猫咪们的脊背,轻轻地抚摸,温柔到我都想把脑袋凑过去。」
纪晗住在五楼,厕所边上拐角处的一间。研究生院的宿舍楼已经很老了,屋子设计得也不科学,她那间更是特殊,凸了好大一块给了承重的钢筋水泥。别的宿舍两张床一字摆开,还有放书桌柜子和供人活动的空间,唯独每层的这一间,进门就是床,上下铺,柜子只有正常的一半大,憋屈地立在屋角。
最初,研究生宿舍楼下只有一只猫。纪晗把给它准备的食盆和水碗安置在楼口的门廊下,有个屋顶挡着,下雨的时候猫粮不会被淋成一滩浆糊。后来管楼的阿姨把食盆水碗移到了门外的花圃旁,说是学校不允许在宿舍门口摆放杂物,影响消防安全工作。那之后,聚集的流浪猫越来越多,盛世的时候居然有六七只。整个楼里多了不少帮着喂猫的热心人,猫粮的档次更是一跃从散装升到了伟嘉,甚至还有皇家。
「对着教材,我什么也看不进去,她就好像变成一个袖珍的小人儿站在书页上,披着老师的外衣,明正言顺地引诱我。连续几天不规律的作息,让我本来就有限的智商跌到了谷底。我像个傻子似的去超市买了一小袋猫粮,抱着它站在她的宿舍门口。
看见三三两两的学生在我身边经过,我突然就怕了,烦躁不堪地点了一根烟,如果抽完还没碰见她,就立刻离开。
掐灭第二根烟,我仍然心有不甘,真想对着五楼的那扇窗户大声地喊她的名字。
正当我狠狠地踩灭第三个烟头的时候,她从食堂的方向走过来了,手里端着饭盆。
她看见我了,我来不及逃跑了。
揣着的忐忑的心,我假装泰然地走过去,很唐突地把猫粮递给她。
她回应也不是,不回应也不是,完全不像应付课后缠着她提问的男同学那样游刃有余。我想,我真的吓着她了。那时的她像一只小鹿,敲着细腿,踏着地面,翘着毛茸茸的小尾巴尝试着要避开危险,样子羞涩又紧张。
猫粮被我直接架在了她的饭盆盖上。
她一激灵,退后一步跟我道谢,还特别不好意思地说:“我一直都买散装的。”
“能吃多久?”我问。
“挺久的,”她叮嘱我:“千万别再买了,现在喂猫的人多。”
除了第一堂课,我急于要确认她是否还记得我之外,我没再跟她有过言语上的交流,甚至连句谢谢都迟迟没说。我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这袋猫粮,后来,我们在教室里碰到的时候,她微微冲我笑了一下,短促却真实。
从那天开始,我跟着初冬的阳光明媚了起来。有些东西随着推门而入的惊喜将我一击即中,来得激烈又突然,偏激又固执。
我们的第三次对话,那个学期已经到了期末,在教学楼里,她上楼,我下楼。
我在高她两级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把她拦住,眯了眼睛,定定地盯着她看。我的意图那么明显,昭然若揭,她一定已经感觉出来了。她是聪明人,各种意义上的聪明人,对于我的行为不可能失察。
她站着没动,看着我,眼睛里似乎平静又坦然。
“能把讲义借我吗?”我问着,指了指她抱在怀里的厚厚的本子,然后侧身靠在了楼梯的扶手上,心里有些占了先机的得意,“我开学时候手不行,笔记抄得不全,跟别人借,我怕还没我抄得全。”
她的睫毛垂下去,挡住漂亮的眼睛,考虑了片刻,再望向我的时候就把本子递了过来,“这礼拜上课之前还我。”
我正要接,手指却因为静电在将将碰到那份讲义的时候又飞快地弹开了。
我们对视着,很尴尬。
“要不,你现在去复印吧,印完就还我。”
“能跟我一起去吗?”我接过讲义,极有耐性地等着。
她看着我,咬了下嘴唇,转身下楼。我跟在后面。
一路上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什么都没说。
复印店就在学校里,很近,不大的店面里塞满了学生。她不肯进去,在门外等着我。隔著玻璃上的水气,我只能看到她模模糊糊的影子。
外边天寒地冻,风刮得很大,吹在楼宇间发出一阵一阵的呜咽。再把讲义递回她手里,我发现她鼻尖冻得通红,眼睛里都是蒙蒙的雾色。
“还回教学楼吗?”我问。
“不了。”
“那……谢谢。”我其实很想说,你去哪儿,我陪你过去。
“别让别人知道这是我的。”她说完并不等我答复,转身走了。
直到今天,仍然没有人知道原件的主人竟然是她。」
“他是真心喜欢你吧?”邢海燕把脑袋探过来,瞟了眼屏幕问。
纪晗对着燕子笑,笑容里有小小的认输般的挫败感——真心对上现实,你猜会怎么样?
“还想他吗?”
“我这人薄情寡义。”
“薄情有可能,寡义……”邢海燕喝了口从快餐店带回来的饮料,“纪老师,您当得起义薄云天了。”
“承蒙江湖朋友抬爱。”纪晗掩饰性地看了看头顶正上方的灯管,它正发出不正常的嗡嗡声。
对着满屏的字又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