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正常人,就只是学得慢而已!”
“而已?姐,你问问妈,咱俩两岁的时候是不是这样。这病没有医学检测,基因、血液、影像,什么检查都没有,只能根据孩子的行为特征判断。自闭症的特征在三岁以前就会非常明显,咱们不能拖到然然该上幼儿园了,该上小学了,才承认他跟别的孩子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安然除了不爱说话,除了对几件东西特别偏爱之外,他跟同龄的小孩儿没区别!”
“光那第一个‘除了’,就够咱们喝一壶的了。”纪晗看着姐姐,仍然没有停下来,“然然不是不会说话,他不是聋哑,他会喊、会叫,会重复莫名其妙的话,可是他不会叫妈妈,不会叫姥姥。他也不是不能集中精神,他能盯着咱家的电灯开关看几个钟头,可是他根本不会去注意他妈妈下班回家了。咱俩现在吵得这么凶,他连看都不看一眼,他就一直晃荡盒子里的积木。他能对着玩具笑,对着锅盖笑,对着马路笑,可是他从来没对着你笑过……”
“纪晗!”纪曦的心在那一声呵斥里噼里啪啦地碎了。
当真相渐渐面目狰狞地摊开在她面前时,她不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妹妹能看到的,她怎么会看不到,她是母亲。如果有一天,她老了,儿子怎么办?如果有一天,她像小安一样出了意外,安然交给谁?亲人,她不想拖累;社会,她没法相信。所有的事情,都没有答案,纪曦就只能拖着,什么都不干、不想,就这么拖着。
让纪曦转变的是汪雁兮。
母亲生日那天,一家四口出去吃饭庆祝,结果饭没吃成,安然摔了餐桌上的碗碟,哭闹不止,值班经理礼貌地下了逐客令。
纪曦蹲在母亲跟前说:“妈,要不咱们等纪晗周末回来在家补吧?”
“补什么呀,越补越老。来,坐下,妈有话跟你说。”汪雁兮忍不住摸摸她的头。
“妈,你也觉得是?”
“纪晗说的我不懂,可是,然然什么样我知道。在家的时候,他就是自己玩自己的,不理我,我一个没看住,就上纪晗屋里搞破坏。我以为是男孩子淘,在家闷的,就带他下楼跑跑,从咱们楼后头的斜坡上跑下来还挺高兴的,咯咯地笑,可那也不说话。邻居都以为然然是哑巴。孩子一岁的时候,由着他拿手吃饭,现在两岁了,怎么说都没用。孩子小,尿裤子、拉裤子都正常,问题是跟他说过多少次了,示范过多少次了,想上厕所还是不知道喊人,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每回换衣服、洗澡,跟要了他命似的,纪晗赶上过一次,然然打她、咬她。”汪雁兮叹了口气,因为是戏曲演员的关系,她的语调里总是带着韵脚,声调一旦低下去就会变得很伤感,“妈最心疼的就是你,你不顺,老想着能多帮你点儿,多疼你点儿,找补找补,可是这次,你听你妹妹的吧。”
“看看是不是纪晗回来了,别让她大晚上的再跟那门锁较劲了。我给她热饭去。”汪雁兮一句话唤醒了沉思中的纪曦。她快步走去玄关。
“听见啦?”纪晗看着姐姐,手里还捏着钥匙。
“妈先听见的。”
“你们要困了就先睡,别老给我等门了。姐,哪天带然然做过敏测试啊?”最近听一个患儿家长说,安然在饮食方面要特别小心,很多致敏的食物会加重症状,要禁食。
“今天我们俩带他去了,等结果呢。”汪雁兮从厨房里出来。
等着吃饭的空当,纪晗又问姐姐:“昨儿小祖宗又是三点半就醒了吧?”
“是不是吵着你了?”
“没有,翻个身就又睡了。我是说,我每天跟睡不醒似的,这孩子怎么那么大精神头儿啊。”
纪曦的笑只在唇边挂了片刻就消失了,看着纪晗那张轮廓愈加清晰的脸,她突然替她感到一阵委屈。自己命里的鸿沟,不该由她来填。纪曦如雕像一般坐在不远处看着妹妹,这欠债的感觉一点儿也不好受,何况,还是永远还不上的债。不知不觉的,她又把自己拖回回忆里,每一个细节还都清楚。
从儿童医院到儿研所,大夫先后证实了纪晗的猜测。刚开始的时候,纪晗还会在电话里问问细节,大夫怎么说的?有没有什么好的疗法?后来,她不再问了,只是上网查查资料,从图书馆借几本书,呆呆的看上几个钟头。再后来,对着电脑、书本发呆的次数也少了,到了新学期,她把代课老师的兼职从周末的晚上,变成了全天。
“姐,北医六院两个主任的号还没挂上呢,最后确诊也得那儿才算数呢。”纪晗说得小心谨慎,像是帮她守着最后的希望。
纪曦坐在灯下,没有答话。昏黄的灯光给人一种温暖的假象。
“姐——?”
她微微转了脸,望向妹妹,眼下是两片倦怠的阴影,“过一阵儿再说吧,那号也不好挂。”
“你不用操心这个,排队什么的我负责。”
“再等等吧。”
“是不是最近假请太多了?不能再请了?”
“嗯。”纪曦语焉不详地应着,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姐妹俩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彼此间有着一种无法想象的心意相通,往往一个眼神就能传递出无数的内容。纪曦漂浮不定的目光让纪晗隐隐不安,姐姐仿佛有什么话要说,又好像还在犹豫到底该不该说。
“怎么了?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纪曦缓缓地摇头,一滴眼泪正从她的眼角溢出来,她匆匆用手撑住额头想要掩饰过去,可是第二滴,第三滴眼泪接二连三地涌出来。她逃跑似的冲进卫生间,呆了很久才出来,推门看见纪晗还坐在原地,等着她。
纪曦走过去,坐下,她笑了,透着自嘲,然后,好像怕冷似地紧紧抱起了手臂,“姐就干了这么一次,呵……”
纪曦所在的Team里,大区品牌经理正酝酿着一轮新的人事变动。谁是亲生的,谁是过继的,经理明白,手下三员干将,只有纪曦是跟了她几年的嫡系,如今立足渐稳,该是时候把另外两个打发走了。就像当年提拔纪曦一样,经理亲自选了两个销售助理,带着他们去柜台上对账。培训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查查那些赠品、小样,万一真有问题,好歹找个借口就能让另外两个主管另谋高就,全部换成自己的心腹。整整三周,问题真的找出来了,几个商场少了市价十万左右的赠品,可是纰漏恰恰出在纪曦负责的柜台。
经理盘算再三,这十万的非卖品是按柜台的订货量配比发放的,平时没有签收的单据,更何况自己一直给纪曦开绿灯,从来不在这上面给她过多的限制,这个哑巴亏只能是自己吃了,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