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忍不住了,他望着瘦子大声骂道:“你们这些土匪!”瘦子站起身,“啪”就是一耳光!天武豁出去,一头扎在瘦子怀里,死命地顶。瘦子还想打,债主中有那天良未泯的拉住他,也有人觉得这样对待孤儿寡母,实在过分了,几个人这才出门。
家里已经被搅得一塌糊涂,灶台上,锅盖上,桌子上,到处是糟蹋的饭粒,瘦肉都被啃了,桌子上丢着肥皮子,白糖吃了一半,另一半扔在桌上。倪妈妈哭着,一点一点将饭粒扫进碗里,将肉皮子和没吃完的萝卜热了热,给儿子盛了一碗饭,又去叫芷秀,才知道芷秀已经在床后角落里睡着了!
外面,迎神的鞭炮炸得喧天,这可怜的母子三人吃着剩饭,家里冰窖一般。倪妈妈流着泪对天武说:“儿啊,我和你爹没能耐,叫你们受苦了。你一定要听话读书啊,只有读书,才能不受穷!不像你爹妈一样受欺负!”
为了躲避那些凶悍的人,倪妈妈将家移到了涵三宫,在这里她遇到了傅家姆妈,虽然贫穷不能改变,但是有了傅家姆妈,没人敢欺负这孤儿寡母。
这孱弱的女子,受生活迫害太多,内心唯一的希望,是儿子能成人。
生活上一切都节省,唯有灯油不省,她家的油灯,常常点的很晚,天武在灯下读书,倪妈妈在灯下缝补衣裳。
冬天,家里冷气嗖嗖,芷秀天一黑就睡了,盖着薄薄的被子,睡了半天,脚还是冷冰冰的。深夜倪妈妈和天武才上床,倪妈妈睡中间,天武床外,芷秀床里,倪妈妈把芷秀的脚放在自己胸口上暖着,又去给天武拽被子,天武懂事地说:“妈,我压着被角哩,你还是给妹妹弄好吧!”三个人的衣服,都压在被子上,抵御寒气。到天亮,看见窗子上结着冰花,被子里,三人的体温互相暖着,倪妈妈抚摸着儿女,苦心里也有一丝甜蜜。
“宁死做官的老子,莫死讨饭的娘!”倪妈妈对孩子们这样说:“几时我的芷秀长到十八岁,我就可以合眼了啊!”
老天不让倪妈妈等到孩子长大。
那天,她忽然发起高热来,不大功夫,身上烫的像火,她想咳,却怎么也咳不出,不住地抽搐着,呼吸受阻,痛苦不堪。
穷人没有生病的权利,医院是为有钱人开的,倪家连明天的饭都没有,哪能去医院?
天武按照娘说的,不住地用冷毛巾给娘敷着额头,敷一次,娘就叹一声说:“我好多了!”
到了半夜,天武坐在娘的身边,不知不觉迷糊了一阵,待到睁眼,娘已经没有声息了!摸摸娘的头,温度低了不少,他忽然觉得不好,开门就往傅家跑!
傅家姆妈摸着穿上衣服,跌跌撞撞跟着天武走,颜法也披着衣服跟在后面。倪家一片惨样,芷秀蜷缩在床角落里睡着了,倪妈妈静静地躺着,眼睛却是合不上。傅家姆妈的眼泪淌出来,她抚着倪妈妈的眼睛,说:“老妹妹啊,你放不下你的孩子啊!”说着放声大哭!天武大叫了一声“娘!”就扑上去,抱着娘不肯放开。小芷秀睁开眼,不解地看着这一切,看见哥哥哭,她也哭了起来。
傅家人都来了。天鹏把芷秀用被子裹着抱在身上,说:“好孩子,不哭,你妈是享福去了啊!”说着自己也止不住老泪纵横。傅家姆妈问天武,你妈可有稍微好点的衣服,天武哭着说:“哪里有啊,我娘是世上最苦的啊!”傅家姆妈拭着泪,找了件补丁稍微少点的衣服,给倪妈妈穿上,颜胜和颜启把竹床上的杂物拿开,抹净,将倪妈妈抬到竹床上,盖上一床旧床单。
“总得烧几柱香啊!”天鹏说。叫老二,去敲开杂货店的门,买一把香来。
一直忙到天亮,家里成了灵堂!
街坊们都来看了看,唏嘘不已。小芷秀被吓住了,不住地叫着娘,天武此刻没有哭了,他抱着头,蹲在娘身边,想着他和小妹妹的命运。
天武的外公来了,这位年近八旬的老塾师,抹着老泪,看着女儿,口里喃喃地说:“老天不睁眼,老天不睁眼啊!”他抚着芷秀,颤巍巍地抽出手巾,给外孙女擦泪。
眼下最急的事情是棺材。外公也穷,倪妈妈家里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傅家姆妈自己到棺材店去,对老板说:“你做做好事,赊个棺材吧,就算我赊的!”这样抬来一副薄棺材,又是颜胜和颜法帮着将倪妈妈入殓。到了坟场,临盖盖子,天武对着娘的脸哭着说:“娘,你苦了一辈子,儿子不能尽孝,今天是傅家爹妈的大恩大德,让你入土。娘你放心去吧,我一定要把妹妹带大!”说着泪如雨下,所有在场的人都哭了起来!
外公说要带两个孩子走,但是他自己走路都颤巍巍的。天武就说:“外公,你不要操心了,不是姨妈家就要从杭州回了吗?等他们回了,我和姨爹说去,让他们接受我和芷秀!”外公说这也好。傅家姆妈就说:“老人家放心,天武和芷秀一天没有着落,我们一天管他们的吃住!我和你女儿是说的来的朋友,她的后人就是我们的后人,我家没钱,帮不了大忙,孩子的事是一定要做得叫她放心的!”说着就安排,让天武和芷秀即刻住进傅家,芷秀和颜珍睡,天武和傅家弟兄们挤一起。外公看见这样安排,算是放心离去。
可怜的老人,每隔两天,都要走十几里的路,来看看外孙!
天黑之后,芷秀有时发呆,想着娘。傅家姆妈把芷秀抱着,摸着她,念着古老的童谣。芷秀常常就这样含着泪睡去。
等了一个多月,天武的姨妈从杭州回来了。
姨爹姓万,是法官,家里有三个孩子,一回武汉,就买了一个小院落,院子里有四五间平房。他是应湖北地方法院邀请来做法官的,法院给了他一笔安家费。
天武去见姨妈,说了娘的事,姨妈也落了泪。说到接受兄妹俩,姨妈却沉吟了。
“你姨爹的收入也不高……”姨妈似乎很犯难。天武苦苦哀求,说自己可以去外面做工,但妹妹实在没有地方可去,求姨妈和姨爹说说,把妹妹芷秀收留下来。
姨妈留天武吃饭,安慰他不要着急。等到天黑,姨爹回了,姨妈和他嘀咕了好长时间,天武在外面,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终于,姨妈出来,高兴地说:“明天去把芷秀接来吧!你也可以安心去做工了。你姨爹说了,年轻人,还是要读书,姨爹找人让你上夜校!”
天武的心这才安下来。
芷秀按照吩咐,托着一个瓷茶盘,上边放着四杯冒热气的茶杯,轻手轻脚走进客厅,给客人送茶。
姨爹坐在太师椅上,呵呵笑着,和客人说话,客人们穿着缎子长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