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笑着说:“算我一个,要是我还在的话!”
德玲说:“我们一定会有那一天的!那天我做东,大哥大姐带上你们的儿子孙子,我们要尽情地说,尽情地笑!”
三双手紧紧握到了一起。
天刚亮,一个戴鸭舌帽的小伙子进了院子。
这小伙子大约二十七八光景,高个,宽肩膀,高鼻梁,细长的眼睛闪着机智。他四下打量着,站在院子中央,吹着口哨,等着保姆去叫德玲。
“啊,是苏佳吧,我是祁大姐叫来的!”厨师认识他,在他背上擂了一拳:“你这张飞,还活着啊!”
小伙子愉快地回答:“我不活着,那些包打听不是没有事情干了!”
德玲早把行李收拾好了。她把所有的高档衣服都留下,自己仍然穿着那身蓝色的粗布褂,这样她就只有一个手提袋了。
小伙子骑来一辆自行车,德玲跟了两步,拉着小伙子的后腰带,一跃而起,轻松地跳到后座上。
车沿着黄浦江走,进了一片低矮的贫民住宅区。
“下来吧!”小伙子叉腿站在地上,德玲跳下车,迎面一个黑漆大门。门上有两只大大的铜环,足见房子的古老。
小伙子把铜环摇了三下。
大门沉重地磨开了,一个老人柱着拐站在门里,几缕白胡子飘在下巴上,虽然瘦,却很刚劲,眼角边那些密密的鱼尾纹,写着沧桑。
看见德玲,老人笑了。
“苏佳呀,我们正等你哩!你的口福好,你姆妈今天买了肉,是煨汤是红烧,由你!”
一个小天井,周遭几间房,房间里静静的,走进一间房,里面堆满了纸盒子,一个老妈妈,一个十几岁的姑娘,两人低着头,聚精会神地在案板上糊纸盒子,看见德玲进来,两人抬起头。
“是苏佳来了?今天吃肉!”老妈妈和蔼地笑着。那姑娘也望着德玲笑了笑,低头又去做活。
院子还有个后门。打开,坡下是一条河汊,也就几十米宽,这河通着黄浦江,河里有一些小船摇来摇去,听见船民们大声吆喝着。
从后门可以下到河里,斜坡上排着几十级石板台阶,石板踩得光溜溜的,看来这是一条常用的通道。
这院子里有一间房,门紧紧地锁着,这就是印刷的地方。
小伙子引德玲进去,房间里堆满了纸张,桌子上,放着一台手动油印机,油墨散发着浓烈的气味。另有一张桌子,桌上有台灯,一块钢板平放在桌子上,旁边堆着一筒筒的蜡纸。
德玲今后的工作,就是刻钢板。
这是一个以家庭为掩护的地下印刷所。
中午真的吃了红烧肉。老妈妈很会烧菜,肉的味道很好,小伙子和那姑娘抢着吃,一边互相说对方吃多了!老汉嘿嘿笑着对德玲说:“你莫管他们啊,他们是总吃不够的!”老妈妈也不断的往德玲碗里夹着菜。
刚来,就有家的感觉。德玲心里很舒坦。
晚上,德玲和那姑娘一个房,床是高低床,姑娘让德玲睡下铺,自己爬上高铺。
第一天,德玲睡不着,那姑娘也有些兴奋,她告诉德玲许多这个印刷所的故事。
这是一个由异姓组成的家庭。老汉姓刘,老伴姓李,两人是湖南乡下人,老汉是个篾匠,那年,革命军到了湖南,农会兴起,打土豪时候,老汉一马当先,做了村农会主席。后来失败,土豪们带着人,把老汉吊起来拷打,那条腿就是被棍子打折的。本来还要把他送县里砍头的,那天夜里,老妈妈带着两个侄儿,挖开土墙,把老汉背了出来。两人连夜逃走,逃到上海投奔亲戚,亲戚也是共产党,那时候印刷所刚刚建立,两老就住在所里,守机关。小伙子姓张,外号张飞,是上海人,孤儿,流浪街头,被锄奸队收留,表现极为勇敢,是锄奸队台柱。印刷所原来不在这里,在市区中心,一年前,印刷所负责对外联络的同志被捕,组织通知印刷所连夜转移到这里,把张飞也调了来,担任保卫职责。对外,说是老两口的儿子。
你呢?德玲问。
“我嘛,”姑娘调皮地说:“我当然是张飞的妹妹了!”停会她又说:“你就叫我春花,我本来喜欢花草!现在我们都姓刘!”
看来这姑娘也是有一番经历的。
德玲勤奋地工作。刻钢板,推印,清理打捆,这些活都是很累人的,只要有任务,她从不兴停下来休息哪怕片刻。
春花是她的帮手。这个十几岁的少女,原来已经做过很多种工作了,十分伶俐,两人配合默契,一叠高高的白纸,眨眼之间,就变成了散发着油墨香的文件传单。
张飞只要有空,也过来帮忙,他主要做稍重的活,搬搬运运。老刘负责屋子安全,他睁着警惕的眼睛,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那拐杖“咚,咚,”有节奏地敲击着地面,使人安心。
小小印刷所,有条不紊地工作着,日复一日向外界输送着组织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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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逃亡与驿站
一晃,德玲在印刷所一年多。
印刷所与世隔绝,只和组织单线联系。但是感觉到形势越来越紧张。德玲刚来的时候,印刷所的工作老是忙不完,现在却常常一连几天没有什么要印刷的。社会上,再没听到什么游行啊罢工啊的消息,组织似乎偃旗息鼓了。
张飞有些老朋友,偶然联系,听到的,都是不好的消息。一年多来,组织被破坏得很厉害。厉害到什么程度,他也说不清。
一天,春花到老联络点去,意外地发现联络点取消了。那是一家杂货铺,老板是浙江人,邻居告诉春花,老板换了。
老刘叫张飞再到那附近转转,看遇到什么人,张飞去了几回,什么收获也没有。印刷所与组织的联络渠道断了。
已经有好多时没有接到组织的经费了,这意味着印刷所要考虑生活来源了。白天,德玲和春花都帮着糊纸盒,和那些真正的家庭妇女一样,赚来一点钱买柴米油盐。晚上,和春花在一起,两人谈来谈去,怎么也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按说祁大姐应该来一下的。她去了哪里呢?
老刘似乎也和德玲她们一样。他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无聊地走动着,“咯噔咯噔”,他把德玲叫到一边。
“我决定出去探一探消息,总不能坐在家里死等!”
“如果我天黑还没有回来,你们就转移!”老刘一瘸一瘸地出门去,慢慢消失在小巷尽头。
太阳下山的时候,老刘一瘸一瘸地回来了,这叫几个人松了一口气。
“我打听到消息了!”老刘坐板凳上,喝罢水,抹抹嘴说:“组织遭到大面积破坏!高级领导都不在了。现在组织基本上已经停顿了。我说哩,情况就是不对劲啊!”
老刘的老乡是一个区委的干部,他告诉老刘,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