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吞吐吐地说,自己有个侄子,在山外开了个药店,德玲真要走,可以先到那里去,一方面养伤,另外也能帮着做点什么,不管怎样也是自食其力。这倒是个好主意,德玲当下就请老汉给侄子送信。
过了两天侄子来了。是个二十几岁的青年,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穿一件长袍,总像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见德玲,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异样的光,闪了一下,很快就垂下眼皮。
“我叫陈子敬。”规规矩矩的自我介绍。
“哦,我叫苏佳。”德玲大方地说。
陈子敬言语不多,却是谨慎有余,考虑问题都很周全。他说,他的店里正好需要一个算账和照应门面的人,如果德玲不嫌弃,现在就可以去那里。等德玲的伤好了,如果要走的话,随她的便。
陈子敬随身带来了一辆驴车,老汉在车上铺了很厚的一层稻草,让德玲坐上去,一边嘱咐着:“伤筋动骨一百天啊,你定要过了三个月,才能随意走动的!”阵子敬吆喝一声,车就缓缓启动了。山娃腼腆地看着德玲,眼睛里有泪痕。德玲叫他到车子跟前来,忘情地抱着他,把脸贴在他脸上。
山风起来了,清清地吹过德玲的脸旁,她思绪万千。这仁厚的土地,这些仁厚的人,上苍给了中华大地这样多的东西啊!那茅屋,那林子,那两个慈祥的老人,那可爱的山娃弟弟,德玲永远不会忘记的!
药店在三十里外的一个小镇上。小镇靠近河边,零零散散的居民小屋,一色的黑瓦青砖。镇子中央有条石板铺砌的道路,弯弯曲曲,穿镇而过,逢到赶集日,这道路两边就站满了小贩。镇子虽小,是方圆几十里的物资集散地。
一个邮局,一所小学,一个粮食行,几个杂货店,几个骡马店,另有小吃店若干。药店就一家。
药店有三间房,一个堂屋对外营业用,两边厢房,一边堆满药材,另一边是陈子敬的卧室。现在德玲来了,陈子敬晚上就到小学去借宿,那里的校长是他的同学。
德玲先是记账,后来看陈子敬实在太忙,就主动学会了辨别药材,一般的顾客接待一下没问题。
陈子敬到现在还没有家室,也从不问德玲的私事。德玲有时想,古代有所谓“柳下惠”,是不是说的这人啊?想得自己笑了。
陈子敬也有梦想,就是发财。
“做生意的,就是要越做越大才有意思。开始是难的,做顺手了,慢慢积攒,瞅准了,该搏就去搏一把!”他热烈地对德玲说。他的理想,是等资金攒大了,去省城开药店。
“还叫回**店,不过前面加上个大字——回春大药店,多么有味道啊!”说着说着,他的眼睛里流露出幸福来。
德玲脑子里可没有发财的影子。寂静的夜里,她独自在静静的厢房里,想着失散的战友,想着组织。
党啊,你在哪里啊,你可知道在这偏僻的小镇,你的女儿在苦苦找寻?肖老师说过,革命道路是艰难坎坷的,德玲深深体会到其中的含义了。她已经两次失去组织。一次在武汉,亲人被捕,自己千里迢迢,去上海找组织。这次更糟,什么方向都没有了,几乎是盲目的在漂流。
邮局墙上有个报栏,德玲能拄拐杖了,就去看报。关于苏区,全是不好的消息。什么“我军将士神勇奋进,一举攻占悍匪巢穴”,什么“总司令坐镇,步步为营,匪主力四下逃遁”。有一天,报上赫然登载了一篇长报道,介绍鄂豫皖苏区被白军占领的经过。德玲顿觉天旋地转!
最后的一点亮光,熄灭了。黑暗。心中是无边的黑暗。
陈子敬完全不知道德玲想什么。
他在街坊口碑很好,无论对谁,他都乐于帮忙。说话又和气,遇到谁,都是笑脸相对。
“和气生财嘛!”他这样对德玲解释。
德玲郁闷了好久。然而总不能一直郁闷下去。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她慢慢从郁闷中走出来了。陈子敬对她的殷勤,多少减轻了她心里的痛苦。
久了,德玲对陈子敬也有了一层牵挂。有时他回来得迟了些,她就会去门口望一望,他做什么去了呢?
这地方气候土壤都是一流的,农作物发达,附近人家都种着青菜,要吃了,给邻居说一声,马上就有人送到家来。陈子敬会做菜,农家小菜鲜嫩得很,他烧起大火,炒得喷香扑鼻,有时候,门口来了卖鱼的,买一条鲜鱼,加酱油醋一烹,也很爽口。
陈子敬把鱼块夹到德玲碗里,鱼头鱼尾是他的。
“我从小就喜欢吃这些。”他自自然然地说。德玲不肯,也给他拣鱼块。陈子敬习惯性地说“谢了,谢了!”引得德玲“扑哧”一笑。
在经历了这么多颠簸之后,在几乎走投无路之际,竟然还有这样一个江南小镇,这样一个小药店收留了她!小屋里弥漫着平安,甚至有着温馨,不用担心,不用警惕恶人,这一切叫德玲心安。命运,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小屋又到黄昏,暮色在外面的石板路上悄悄逼来,那石板,先是金黄色,渐渐变成白色,不知什么时候又演成灰色了。
石板路上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怎么不点灯啊?”陈子敬大声说着,跨进门来。他肩上扛着个麻袋,鼓囊囊的,里面是药材。今天一早他就出了门,去离这里四十多里路的县城进药。是赶最后一班汽车回的。
德玲赶紧起身,帮他卸下肩上的袋子。他一边点灯,一边兴冲冲地说:“遇到老乡了,也在那里进货。中午一块喝的酒!”
吃着饭,陈子敬几次看着德玲,欲言又止,迟疑了一下,下决心似地问道:“你是不是有孩子在别的地方啊?”
德玲一愣,马上哈哈大笑起来。
“我没有孩子。”德玲平静地说。
“哦!”陈子敬的神情缓和了许多,“我总以为,只有孩子能让女人牵挂。”
德玲说:“女人和男人不是一样啊?除了孩子,还会有许多牵挂的。”陈子敬默默点点头,看着灯,似乎若有所思。
今天因为进了货,要做的账目很多,那盏煤油灯站在桌上,黄黄的光照着一堆凌乱的单据。德玲坐一边,陈子敬坐另一边,一个大声报着帐,一个啪啦啪啦打着算盘,眼看着单据一张张减少。
外面忽然起了风。那风很猛,呼呼从街道上刮过,听得见外面有瓦片吹落摔在地上的声音,药店的门被风吹动,“吱呀”缓缓启开,冷气骤然进屋,有几张单据吹落地上。
陈子敬起身,关上房门。过来时,他到椅子上,拿起德玲脱下的外套,将它披在德玲肩上。他站在德玲身后,小心地把衣服为她披好,有短短的一段时间,他的手停留在德玲肩上,有意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