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去外衣,轻轻进了桃子的被子。怕挤着桃子,他尽量侧着身子,桃子却一下子反过身来,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桃子的身体那么纤细,就像一个孩子。无限柔情在颜法心里升起,他小心地抚摸着桃子的背脊,唯恐稍稍用力,就把桃子伤着了。
“颜法哥,”桃子呢喃着,“今生遇到你,我怎么也不后悔了!我们的时间太短了啊,如果我今生不能伺候你,来生一定报答你!”
颜法说:“我们的今生才开始呀,等你好了,我们会比所有的夫妻都好的!”
“可是我好不了啊,颜法哥,我对不起你呀!”桃子的眼泪又流出来了,泪流在颜法胳膊上,热热的。
静静的夜里,颜法轻轻拍着桃子,听见桃子的呼吸渐渐均匀了。又过了很长时间,颜法将桃子的手轻轻挪开,起身下床,为桃子把被子掖好,倒在自己的床上合上眼。
时间在这样的消磨中一天天过去,桃子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连吃东西也不行了。付家姆妈想了很多办法,把瘦肉剁碎做丸子,桃子只吃两口,就没食欲了。
桃子知道自己不行了。那天早上,颜法要出门,桃子很微弱地要他过去。
桃子喘着气说:“现在你每天出去,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看见你。夜里做梦,我看见爹妈来接我了!有句话我要告诉你。”
颜法蹲下来,把头放在桃子枕头边。桃子说:“我要是走了,你莫太伤心啊,我是念着你的好走的!人都是命,我们今生没有做夫妻的命,留着这个情,来生还有的。以后你要去找个好媳妇,比我好的。但是不要忘记我啊,把我埋在傅家坟里,清明时候,记得给我烧张纸!”
说完这些话,桃子又累了,喘着气,无力地躺下去。
颜法为她盖好被子,眼里噙着泪。桃子,真的到生命的尽头了吗?
那天下午,颜法干完活,急匆匆回家去,还没到门口,就看见很多人在那里闹嚷嚷。走近去,一副白色的对联贴在门两边。
桃子静静地躺在床上,毫无声息。那双曾经美丽的眼睛,永远闭上了!
从把桃子接到家里来,整整半年,桃子终于没能斗过病魔,桃子太弱了啊!颜法坐在板凳上,双手捂着眼睛,热泪从手指缝里汩汩流出,却是无声。
忽然想起桃子的往事,想起乡下那个月如勾的夜晚,想起桃子对自己的亲热,那样知心的话语。颜法的心一阵接一阵扯着疼。
心是空的,世间一切都那么虚无缥缈,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那样好的桃子走了,孤单单去了另一个世界!
是姆妈摇着颜法的肩。“颜法,颜法!挺住,还有蛮多事情要你做的!”姆妈的眼睛又红又肿,声音沙哑,却在屋里走来走去,指挥弟兄们做各种必须做的事情。
决定把桃子埋在傅家祖坟里。所谓祖坟,也就是一个小土包而已,傅统领和老夫人安息在那里。土包上生着一些灌木,其间有一棵杨树,已经有碗口粗了,风吹过,树叶婆娑,桃子就长眠在杨树下。
第三天,颜法一个人去坟上。
烧完纸钱,将一杯酒浇在地上,颜法无力地倚在桃子坟上。坟包还是新的,散发着泥土的腥气,隔着泥土,葬着他最心爱的人。真是不敢想象,生离死别发生在那样短的时间里,命运,竟是这般无情!颜法静静地睁着眼,真想再听到桃子的声音呀!明知道那只是幻想,桃子永远离开了他。没有桃子,自己的生命也去了一半,颜法看看四周,一切是那样了无生趣,灰蒙蒙的,荒草、枯树、寂无人声的旷野,这一切给他一种深重的压力感。
颜法闭上眼,回想着桃子的音容笑貌,试着想象和桃子说话,忽然一声乌鸦的嘶叫,睁眼看,四下静悄悄,就自己一人而已。顿时胸腔内一种撕裂般的无奈。
颜法起身,对着桃子久久低着头。桃子,我的爱人,你好好睡吧,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忘记你的!
邻居都说颜法痴了。他对什么人都不说话,低着头一个人悄悄地进出。那些天,他每天下工,都要去桃子那里坐坐,一个人呢呢喃喃,直到月亮上来才离开。遇到有时休工,他一早就去桃子墓上,就那样呆呆地坐一天。
娘看着心疼,对他说:“儿啊,莫太难过,人都是命啊!”
“姆妈,我晓得!”颜法短短地应一句,眼睛却早已湿了。
命运对傅家的打击没有就此止步。就在桃子去世不久,颜玉的噩耗传来了。颜玉在和丈夫拌嘴之后,喝下砒霜,抛下一个年幼的儿子,撒手人寰。
颜玉对一个少女时期的女伴说过,自从出嫁,她没有一天不是在煎熬中渡过。女伴劝她想开些,她只是噙着泪摇头。
这个给了弟妹们那么多温暖的女子,从出嫁那天起,就忍受着种种屈辱。婆婆不给好脸色看,丈夫生性愚钝,妯娌之间,如同敌人,动不动就有冷语,说她是“小轿子接来的!”贫穷的娘家,不能给她任何帮助,她独自在那个大家庭的歧视中熬着时光。她也曾和大多数妇女一样,把希望寄托在将来,可是通往将来的路太漫长了!当她知道自己可能一辈子也不能到达“将来”的时候,她选择了死。
天鹏和傅家姆妈一夜之间老了许多。傅家姆妈哭得已经没有泪了,她沙哑地对着空中喊道:“老天,我们做错什么了,让我们遭受这样的罪!”天鹏一袋接一袋抽着烟,眼睛里闪着愤怒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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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地下英雄
那个春天,德玲的交通站被敌人破获,肖老师被捕,德玲由表弟倪天武帮助逃离武汉,到上海杨树浦去找肖老师告诉她的关系。
德玲走过一条简陋的小巷子,一边看着路边的门牌。
有一间小木屋,门板上的油漆已经剥离了很多,门上的牌子和肖老师说的一样。
德玲的心狂跳起来。她不动声色地走过去,那门里悄无声息。过一会,她又沿着原路走回来。略略思考了一下,她举手敲门。
“啥子人呀?”一个妇女的声音。随着门臼“咯嘎”一声,一个中年妇女的面庞从两扇门之间露了出来。这妇女四十来岁,满脸皱纹,黑黑的,瘦瘦的,尖尖的下巴,一看即知在逝去的岁月里,她承受了不少的艰辛。
但是那双眼睛却是警觉的,德玲在一瞬间察觉到了。
“请问赵福生在家吗?”德玲问。
那妇女微微楞了一下,说:“哪个赵福生啊?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这里没有这个人。”接着反问:“你找的人是做什么的,几大年纪,是你什么人呢?”
德玲说是受人委托来找人。她说了暗语,期待对方有反应。
那妇女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