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
所谓“厚的往薄的赶,”是武汉土话,意思是富贵的要帮助贫穷的。“扎紧”是团结的意思。
说了这两句话,傅家姆妈就再没有一点声音。任凭儿子们怎么叫“妈”,她也不应了。
傅家爹爹,这个一辈子不兴流泪的钢铁汉子,沙哑着叫了一声:“婆婆!”就哽咽失声。
相处几十年的老伴走了,傅家爹爹像变了一个人。
夜里,当他和外孙士民一起躺在床上,他会坐起来,给外孙掖好被子,低声说:“可怜的儿啊,我们都走了,你怎么办呢?”士民睡得沉沉的,打着呼噜,傅家爹爹深深地叹气。
他在屋子里,一个人那样呆着,呆了十几天。
一辈子习武练功的人,心里是静的。那天吃晚饭,傅家爹爹对老大说:“颜启,我今年是过不去了。我走后,你要带着弟兄,好好过日子。将来一定要回到涵三宫去!”
老大说:“爹,您莫要这样说。我们都养着你,将来我们一起回涵三宫去!”
傅家爹爹转而对老二说:“颜法,你是孝顺儿,这一家老小,你有很大责任!你记着我的话,傅家的事情,就是你的事情,你要管,要帮!”
说完这些话,他就回屋了。
过了几天,傅家爹爹真的躺下了!问他哪里不舒服,他摇头不说。头不热,也不喘,只是闭着眼睛,饭也不吃。
颜法心里难过,夜里,他一个人坐在爹床前,想起爹小时候对自己的疼爱,心里刀搅一样。两老最大的愿望,是能够回到故乡,落叶归根。可是眼睁睁的,妈没了,如今爹又是不保的样子,这该死的战争,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半夜里爹醒了,他伸出手来,颜法赶紧握住爹的手。爹颤巍巍地说:“老二,我是要走了。今年七十三,活得够长了。这几天,我老是梦见你妈在叫我,还看见有为了,我的寿到了,你不要难过。”
颜法说:“爹,您吃点什么好不好?我去给您做。”
爹摇摇头说:“吃不下,儿啊,我的事情我清楚。这一屋的弟兄,只有你最孝顺,听话,帮我们分担。我和你妈都走了,家里靠你了。不管什么时候,你要帮傅家的忙,没有办法,一家人,总得有个吃亏的!”轻轻叹了口气,又说:“我穷了一辈子,也从来不晓得享受二字。如今我要走了,你跟他们商量一下,给我在你妈旁边挖个坑,埋四块板子,莫叫我就那样被土埋了!”
颜法听了,心如刀搅,天一亮,赶紧叫老三,去一个木材铺里,买了些木料,自己锯刨砍,将木料拼起来,做了一副棺材。
他叫爹:“您看看,我把寿材做好了。”
傅家爹爹看了,满意地笑了。
那天夜里,颜法轻轻给爹揉身子,觉得爹确实和过去不一样了。过去的身子,铁一样,肌肉都是硬的,今天爹的身子是软的!爹是真的不行了。想到这里,心里无比难过,低头坐在床前,眼泪悄悄地流在衣襟上。再去摸爹,爹胸前的肋骨竟然好几根都裂开了!颜法大吃一惊,去听爹的胸口,已经没有跳动了!
老人没了,一家人坐在一起,商量如何带好小士民。士民已经十四岁了,跟外祖父外祖母已经结下了很深的感情。老人去世,这孩子哭得眼睛肿肿的。
颜法说叫士民到自己工厂去学徒,就跟着自己做木工。没想到士民这孩子竟有自己的主意!他坚定地说:“我不做工,也不做生意,我要当兵!”
颜法说:“士民啊,你跟着我吧,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等你大了,想做什么随你去!”
士民说:“二舅,不是我不跟你们,我实在是觉得自己已经大了。我已经跟部队的人说好了,他们能够接纳我!”
原来傅家姆妈去世后,士民就经常去城防部队那里玩耍,一个老号长喜欢这个俊俏的孩子,答应他,只要他愿意来,可以接纳他做一个号兵。
劝了半夜,士民只是要去当兵。他说,他在部队看见过许多小兵,有的年纪还没有自己大。
看这孩子实在坚决,颜法就说明天去部队问问,看能不能去,看部队的环境士民呆不呆得下去。士民说:“一定呆得下去!将来我还要当官的!”颜法听了,心里只有难过。
第二天颜法带士民去部队,那个老号兵真的在那里,他告诉颜法,当兵不一定就是那样苦,士民聪明,当兵吃粮,说不定还有前途的。
“如今混生活多么艰难?这孩子到了部队,起码吃饭有保证!我们这里长官都很好,一定不会叫孩子吃亏的!”老号兵满有把握地说。
当时就带士民去见长官。问了几句,就收留了。士民到底是孩子,欢天喜地,跟着老号兵就走,回头对颜法说:“二舅,你回去跟大舅他们说,我在这里很好!”
晚上颜法回到家,家里空空的,爹妈都不在了,小士民也离开了,老大一家在隔壁,翠荣病了,老三去街上抓药,颜法一个人走进屋,文伯伯和伯母也老了,和颜法说了几句,就去休息了。
颜法忽然觉得心里空得可怕。一大家人出来逃难,那样可爱的小侄子死了,弟媳病了,老三成了孤家寡人。如今爹妈一去,往日的温馨再也没有了。过去曾听人说过,爹妈活着是宝,现在是真的体会到了。
那天,他下班,刚刚走到厂门口,竟发现琴姑在大门外一棵树下站着!
琴姑的眼睛里有着淡淡的怨。看见颜法,怨没有了,改成了笑意。
“傅哥,你怎么这么多天也不去看看我爹?”
颜法不好意思地说没有时间,厂里事情忙。琴姑说:“看一眼的时间也没有吗?我爹老在念你,说不知道是不是病了。这不叫我来看看你!”她说得那么自然,就像真的是她爹而不是她思念颜法一样。
琴姑走前头,颜法跟着,两人到了那个小摊前,琴姑爹正在忙着,看见琴姑,没好气地说:“跑哪里去了?也不管我忙不忙得过来!”
琴姑不好意思地看了颜法一眼,赶紧过去做事。已经有好几个人等着在,琴姑三下两下就让那些人吃到粉了。
颜法看着琴姑,受到了感动。这个纯洁的女子,编这样笨拙的谎言,只为了见自己一眼。自己何德何能,受到这样的待遇?便不言不语,走上去做事。琴姑看了,真的高兴了,一边招呼客人,一边时不时给颜法一个笑脸。那笑是真诚的,没有一点矫揉。是心里发出的笑。
那天晚上,琴姑收了摊子,已经很晚了,琴姑叫颜法不必回去了,就在自己家里休息。颜法想想父母已经不在,家里也没有什么牵挂,就和琴姑父女一起去了。
琴姑在父亲睡的外间屋靠近自己房门的地方搭了个铺,让颜法睡。她自己,对颜法说了个:“好好睡啊!”就进里屋去了。颜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