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做朋友
门开的时候,走出来的女人满面春风,路过裴凌的时候,顺手一搭他的肩膀笑着说,“今天这钱好赚。下次有这活还找我啊。我给你们打折。”
这会儿听到说打折,裴凌突然觉得这里的民风不像刚刚自己想的那样热情实惠了,满脑子的世风日下。再看看这女人,一时摸不准她说的好赚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是说人行啊还是不行啊。
他正纠结呢,走到院门口的小红突然想起什么的一回头,“哦,我给忘了。”
“什么?”
“我忘给他洗澡了。”
裴凌看着说完便窜出了门的女人,心想难怪她说今天这钱好赚了,连澡都没给人洗。到了洗澡这事儿还是落在了裴凌头上。
他往大房走,边走边觉得别扭,这算什么事儿啊?平白担心不说,人家春宵一刻高兴完,他还得进去收拾。难怪仇非林老数落他好心作祟这坏毛病。
他原先还想着实在不成今后得改改了,可刚一进门看到床边坐着的人,他刚刚心里那点嘀咕都偃旗息鼓了。
房里看着干净,床铺也不算乱,小人垂头坐在床边,听有人进来抬头看一眼裴凌又飞快低了下头。他抬头的瞬间,裴凌看到他红着脸,想起刚刚出去得意着钱好赚的女人,以为他这脸是羞愤而红的。
不过善心的裴凌最后还是同情的去相信,他这脸是下午晒太阳给晒红的,是他皮嫩,到晚上都没褪的去,又一次好心作祟的问他,“唉,要不要出来看月亮?”
裴凌又像之前绑他回来时那样,将人背在身上,这次没用窗帘绑,裴凌看他手没劲儿,怕他搂不住自己,随手找了根麻绳绕两圈,将他和自己绑在了一起,爬上梯子,去了屋顶露台。
“看,今天月亮不错吧。”
还没到十五,月亮半圆,不过因为在乡下,月亮都看着格外的近。裴凌安置人坐下,自己也挨他坐下,仰头看看月亮,又扭头看看身边人。他刚刚在外头半天其实早看够这月亮了,只是看他精神不振,裴凌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只能再借月亮用一用。
有时候月亮可别千言万语管用多了,不用多说,晒晒月光,自然而然的心情就恬淡了。
裴凌看他仰头认真看着月亮,还想着等他心情平静了,再告诉他自己找着药给他治不举的毛病。可人家看月亮看的认真,他不好意思搅扰,时间久了,他自己也看人看的痴了。他看那白皙的小脸蛋,眼眶连着颊飞出一抹红,就好像人家上台唱戏抹了胭脂似的。
裴凌生平电视看的不多,就小时候爱在打谷场上看唱戏,听的都是七仙女下凡尘,嫦娥偷仙丹奔月,以及崔莺莺私会张生。
从第一次见面裴凌就觉得身旁这人不是一般人,那时他坐在满是水的浴缸里,裴凌头一次撞见人洗澡的场面,脑子嗡的就想起七仙女来,董永偷看七仙女洗澡是不是也这心情?不过这会儿见他望月,淘澄过的月光罩着他,晶晶亮的眼睛,比头一次见时多了些活气儿,离近了看更是美的惊人,恐怕月里嫦娥都比不过他。
裴凌收回目光想,他怕不会真是个仙儿吧。想完又不禁拿眼觑他,觉着天蓬好好一个天将为亲芳泽堕入畜生道,似乎也情有可原,要是嫦娥长这样的话。那他现在脑袋晕乎想七想八也无可厚非,这还是比的过嫦娥的呢。
“是,是不错。”
赛的过七仙女,比的过嫦娥的人开口说话了,惊着了裴凌,张大了嘴一脸惊奇的指着他,“原来你会说话啊。你会说话还跟我装哑巴?”
估计是自己表情有够搞笑,仙儿一般的人扭头冲他一笑。裴凌那点愤愤也没影了,“下次可别这样逗我了。”
“以后,以后不了。我以后都,都好好吃饭。但是,你不能和,和其他人来,来冤枉我。”
裴凌听他说话,一句断三节,费这么大劲儿原来是要和自己诉冤屈。好像长的好看的人都有点小心眼,毕竟美人常被捧,受不得委屈。
“我那不是冤枉你。我和陈婶差不多,给东家办事的。曹三他们不同,他们是东家的亲戚,我不好说他们的。再说了,一个院住着,我以后有事不在,还得请他们照看你呢。”
“我不,不要他们!就,就要你。”
这话说的倒是挺中听,裴凌的嘴角抿都抿不住。没想到他这样直白,还以为做少爷的各个都像仇非林那样,猜不透他的心思,一会儿要你来一会儿要你走。
“你倒是挺霸道,不过做人不能这样啊。我妈小时候常教育我,做人要四平八稳,这样才端的起来。不能老记着那点糟心事,把自己搞成个怨妇样子,你得觉着生活好,那生活才能真的变好。”
说完裴凌不自觉叹气,他妈总这样说,他也听了,逆来顺受的日子过了这么久,天天盼着好,可似乎总不见好。不过现在嘛,裴凌看一眼身边人,自己捡来一个天仙,日子对他而言似乎真的有在变好。
路口挂高的灯泡闪两下,刚刚出门的小红正好走到灯下,嘴里开心的哼着歌儿。他们坐在房顶露台,能把外头路上看个一清二楚。
裴凌身旁的人看着哼歌儿走远的小红,想起她说起自己妈妈时的模样,又问裴凌,“那,你妈妈是什么样子的?”
被人这么一问,裴凌怔住,因为父母都过世早,他对他爸的印象有些零散,他妈的样子倒还记得,想起来还是年轻的模样。好久了,好久没和人提到自己的父母了。
静默片刻之后,裴凌款款道来,“村里人说我妈命不好。十几岁的时候定了亲,可定亲的那家儿子后来得病死了。明明自己得的病非赖在十几岁的姑娘头上,各个对她都指指点点,再说亲也不好说了,跨了几个村都没人愿意要她。即便流言蜚语伤人,可我妈也不恼,她不是那种泼辣的女子,还是该干什么该什么,坐在门口哼着歌儿的绣鞋底,挑豆子,照样拿着盆儿带着洗衣棒,去村前溪里洗衣服。”
“不过后来她遇见我爸了。我爸死的早,我对他印象不深,有关他的事儿都是我妈告诉我的。我妈老说我爸是有知识水平的人。其实要放到大学生遍地是的现代,我爸压根算不了什么,不过是读了几年书的穷小子,分到我老家那种破地方,我们那里就一所学校,小中大的年级一块儿教。我妈说那天她去溪边洗衣服,又被几个坏小子欺负,打翻了洗衣盆,衣裳都顺水漂了,刚好那天是我爸第一天来村里,看到有衣服顺流漂下就顺手捡了还给我妈。我妈和他说谢谢,可我爸却说了一句你鞋绣的真好看。”
“后来呢?”
见他追问,裴凌看他一眼,也不故弄玄虚,接着说后面的故事,“后来我爸就在村里教书了。听到有关我妈的传言,可能读过书的人就是和人不同,他偏偏去和我妈提亲了。村里人都说是因为裴老师穷,要是向好人家的姑娘提亲根本就出不起彩礼钱。我妈名声不好,只有和她提亲才不会被狮子大开口,各个都说裴老师算了笔精明账。”
“真,真是这样吗?”
裴凌耸耸肩,“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爸是算的精明,还是真喜欢我妈。我问我妈,我妈说是因为她绣的鞋好看。她说,我爸听过传闻又见过她绣的鞋,觉得身处流言蜚语还能静的下心绣一双好鞋的姑娘,估计以后过日子也不会太差。所以我爸就想娶她了。”
虽然对父亲的印象不深刻,可裴凌还是记得一些片段的,比如他爸那双写出好字的手,比如他爸摘花帮他妈插在耳边,再还有就是他妈月底愁没钱的时候,他爸会小心递上一个果子说,给你吃,特地去后山摘的。
想起这些,裴凌心里总是温暖的,连带着脸上也不经意露出点儿笑,听入迷的人看他笑,眼神也跟着温柔起来。
空气里突然有花香,说不出是哪种花,裴凌闭眼闻了闻,这味道就当是那年他爸摘下送他妈的花吧。
“所以我妈才总说,人啊,不要被坏事绊住了脚,你看生活好,生活就会给你好,如果当初她被那些流言搞的怨气冲天的,那我爸也不会娶她了。她总说遇见我爸是她最幸福的事。”
所以即便穷困,即便周围人都抱有恶意,可裴凌还是被她教育成了一个好人。
“再后面的事儿就不太如意了,你还要听吗?”
“嗯。”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裴凌清清嗓子接着说。
“我出生没几年我爸就过世了。因为多我一个多一张口,我爸想着再找份工赚外快,谁能想到就出事了。我爸一走,我妈又被人指点上了,都说是她克的。办完我爸葬礼,我妈收拾心情便扛着锄头下田了,没办法,得养活我啊。原先我爸是学校老师,还能住校舍,后来我爸一死,我们校舍也住不成了。我妈这个倔女人,穷成那样还想供我读书呢,不过我家就那两口薄田,我妈只能没日没夜的做活儿,再后来她就积劳成疾了,没几年我妈也过世了。”
有手搭上了自己的小臂,裴凌回头碰上担心的神情,笑笑说,“这都过去十几年了。”
“你,你后来怎么过的?”
“后来?”他最不想提的就是后来,他后来就成了村里的灾星,架不住旁边担忧的眼神,裴凌把他的后来尽量说的平和些,“嗯,后来我就听长辈的话,把田给出去了,在那位长辈家里借住过几年,后来年纪大也不好再借住了,自己去城里找一位表舅跟着他打工。我那时候还是个愣头青,一进城就出事住院了,害我表舅一顿好找。当时出事的旧伤,就这两天还有些疼呢。等康复了跟着他去做泥瓦匠,不过遭主家嫌弃被开了。后来我表舅见我难带,就让我跟着人上船出海打鱼。不过阴差阳错的我被卖到了东南亚,前几年在地下拳场打黑拳,在那里都是拿命赌。”
说到这里,他感觉搭在自己小臂上的手用力了些,估计是不忍听,所以他也不再讲了,只匆匆说一句,“不过我现在也挺好坐在这儿的。”
其实很多地方他没细讲,比如当初嫌弃他的主家就是尹家,比如他是被那个表舅卖给了黑中介,等出海了把他丢到海里,他那个表舅好拿着他的死亡证明去领赔偿金。不过后来发生了些事,他被人追杀,黑中介怕影响自己,直接给他卖去了东南亚。他在东南亚打了五年的拳,再后来是仇非林从那个地下拳场带走了他。
他跟着仇非林待在仇家东南亚的伐木厂里。在那里遇到了明。明是当地不多能说中文的人。他说他父亲很用心的学中文,说是想去中国了结一些事情,后来真去了,一去不回头。他也有和裴凌提过,他来仇家的工厂其实也是想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他父亲的音信。仇家有运船,时常会回国。
他被仇非林戏耍的时候,是明陪着他,和仇非林在一块儿时不一样,他们有很多共同点,很聊的来,只可惜裴凌那时候太迷恋月亮了。明总和他说,不要太沉迷深夜里月亮微不足道的光,该去看看日出,去感受太阳破云的朝气,那时候你能听到自然的生生不息。他知道明其实是想鼓励他的。
可他没心思去看日出,他只想着仇非林能带他回国。好不容易,仇非林说要带他回去了,让他安心在工厂里等。裴凌信了,每天盼着仇非林回来接他。一天天的盼,全然没其他心思,疏忽了工厂,就在某天夜里,有强盗进来了。
那伙强盗穷凶极恶,裴凌拿着刀和他们拼,砍中了带头人的肩,就在裴凌以为可以转危为胜的时候,他没料到对方有枪,且因为裴凌的那一刀,对方恼羞成怒想要他的命。是明为他挡下了枪。
他带着明一路逃进山上林子里,捂住出血的地方哭着骗明说,没事没事。
可明却只和他说,自己不后悔。冥冥之中有声音指引着他来到裴凌身边,可能是宿命,所以他要裴凌不要伤心自责。弥留之际,他笑着提醒裴凌记得多看看日出之后便撒了手。
怎么可能不自责呢?他一遍遍的邀约,裴凌一次次的没能应邀出席的那场日出观光,最终成了遗憾。
裴凌眨了下眼,逼退眼底要泛上来的泪,“所以我现在挺好的坐在这儿,会好的,你以后也会好的。”
“可是,你记得妈妈,的样子。小,小红也记得。我,我不记得了。”眼看着人又要难过起来。
裴凌见不得他这样儿,“没关系,想不起来可以慢慢想,说不定我们可以找着她呢?”
“找到她?你,你,你要送我回家?”
“嗯——”裴凌犹豫了一下,不过转念一想他又不是尹承宇,等事情办完,和仇非林说一声送他回自己家也不是不行的事,想通了之后裴凌爽快应下了,“嗯,我会送你回家!”
天亮了起来,远处地平线上太阳慢慢升起,从晨雾中射出光束,裴凌没想过自己食言很久的去看一场日出居然在此时实现,陪着裴凌看日出的既不是明,也不是仇非林,他身上没有任何一方的影子,又比他们任何一个更让自己放松倾诉,没有寂寞来掺和,没有胆怯要逃避,似乎有种共鸣在里边。昨晚的迷惘一扫而空,帮仇非林做完这件事后,他看到了以后的路,送人回家,可能会是条很远的路,不过这也没关系。阳光里他看到了对方的笑颜,明朗清澈如溪水。
裴凌突然觉得可能爸爸当年说的绣花鞋真的是借口,或许他在溪水的映衬下也看见了明朗清澈的笑,他们都是这样被打动的。
或许是因为心情开阔了,就连肋下隐隐发痛的旧伤也一并好了,真的是突然之间,那痛就不见了。
“唉,你要是觉得小白不好听的话,叫你仙儿怎么样?叫你赛天仙?”无意识的来了这么一句,裴凌有些遮掩的拿食指抹一下自己的鼻子。
意外的对方却说好。裴凌有些不敢相信的抬起了头,抬头的瞬间,仙儿凑了上来,很微妙的距离,离亲吻只有一厘米的差距。裴凌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的心脏漏跳一拍。他不敢往下想,可思维早已信马由缰的撒开了想,然后他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等着对方的下一步。
然而对方凑上来停一停,深吸一口气之后又退回,好像只是上来闻了他一下。弄的裴凌忍不住想低头闻闻自己别有什么汗味。一点儿没在意身边人高兴的自言自语着,“你,你闻我,我,我闻你,学着小狗,做,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