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我不服!凭什么是他?我哪里不如他了?”
“凡出席香会者,以和为贵,不可粗鲁莽撞,说话注意慢言轻语。”斋藤不急不缓的说着,“你已违了香会礼仪。”
“别拿你的规矩来敷衍了事,要不说个实在些的,你这监理难以服众。还是说……”
不怀好意的目光飞向了赛天仙,“还是说你看中了他的什么?我可是知道,制香的时候,你可一直在盯着他看。”起初因裴凌显现的无知,而对对手过于轻视,满心以为自己稳赢,开始时心态便失衡,没有平常心,自负过了头,等途中无意一瞥,看到赛天仙悠然的样子,与他所想的大为不同,落差极大,从那时,他便慌了神。一朝败落,还管什么体面,只是气急败坏,并不真是在为自己讨个说法,要个公平,实质上是气自己的后路要断,那便一起断了他人的,才不顾什么脸皮了,我没有的,那你也别好过了。
这话一出口便有几人心虚低下头去,原本这斗香会本质如何,大家心知肚明,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儿,说出来却是另一回事儿了。这有没有遮羞布到底是不同的,没人撕扯出真相,这便是雅会,一旦将事实摆出来,那就容易变得不堪。
低头的几人中便有赵明,被人说中短处,心虚无可避免,可赵明毕竟心思与旁人不同,他只短暂心虚,便高昂起了头,甚至很是有余的对着沈轩一笑。此刻态度反常才更是坐实别人口中的不堪,必得大大方方起来。
同时他也担心着裴凌,裴凌平时虽看着沉稳好说话,大多时候不愿意同人计较,可一旦涉及到赛天仙,就不知道他能不能沉得住气了。
裴凌当然忍不了,立时便要起身过去,给这满嘴不干净的人一拳头,恨不能打碎他满嘴的牙,让他求爹告娘,再不能说些无凭据的话。可他一起身,赛天仙轻轻喊他一声,“凌哥。”
裴凌回了头看赛天仙,赛天仙抬脸冲他一笑,笑的很是天真烂漫,分明是故意笑给裴凌看的。裴凌只觉得心一抽,赛天仙这时又伸手过来,冰凉凉的手覆上裴凌攥紧了拳满是青筋的手背。
气愤的拳头被包裹,仿佛浸入山涧清凉,心中火气陡然去了一半,再加上赛天仙诚恳对他说,“凌哥,我们要赢的。”
因为要赢,所以必要时就得选择忍气吞声。裴凌眉间紧皱,拳头紧了又松,最后看到不远处的赵明直对自己摇头,示意他万不可冲动,此时动手不仅给人把柄,更是失去了资格,实在是得不尝失。
裴凌看到对着自己摇头,直示意自己冷静的赵明,他忽然想起了明。
从东南亚回来后,裴凌日发沉默,不为别的,因为内疚。因为仇非林坐船离开前嘱咐他看顾好工厂,可偏偏后来抢匪入侵,因为应承了仇非林,所以他抵死看顾,顺手抄起劈树的蔑刀便要上去拼命,可惜一刀没能结果了领头人,反而让明为自己挡枪而结束了性命。
因为罔顾明的安危,致使裴凌自责多年,大陈总说他沉稳话少,其实他是那次之后便变得颇多顾虑。
遇到赛天仙后,和他相处,虽他有不少的小脾气,可也因为他偶尔的任性脾气,让裴凌在平常生活里忘记了从前沉重的顾虑,赛天仙说话不利索,裴凌的话便多了,一来一往间,他竟比从前轻快了很多。
因为赵明的提醒,往事的回顾,裴凌重又变成因颇多顾虑而沉稳的人了,所以他最终还是耷拉着肩坐下了,在桌下握紧了赛天仙的手。
被人诋毁,斋藤脸上也未曾变色半分,扭头对着管家一点头,算是提前与主家打过招呼,毕竟主家在场,他身为次客批评与会者实在是不合情理。
等管家和他客气一句,“斋藤先生直说便是。”
斋藤端坐着说道,“论外形,你因为修补添量而导致粉墙过厚,外形不佳。后期心急修补,而导致尺寸有了偏差,香印外形上,你不如他。”
“论姿态,入席时,你盲目轻佻,心态张扬,后又急于求成,慌慌张张。肩膀时高时低,坐姿不雅,由内而外,你都不如他。”
“论香气,黍香的朴素是比不过檀香的华丽,可你看错了主题,那张屏上多一碗汤,并不是留着敬神。且你忘记考虑檀香的油脂,加之为补断痕,又修补许多,实在厚重,燃香时空气必然不流通,香燃到一半,便停了,实在是失败之极。所以你问自己哪里不如他,那我便告诉你,你方方面面都不如他,姿态,手艺,尤其气度,实在差他太多。”
斋藤一口气罗列许多原因出来,在场众人都颇为惊讶,实在不知原来那香竟是燃到一半断了,那赛天仙赢便是无可厚非的事了。且不论姿态秉性如何,单就香焰断开,那就是纯粹手艺基础不到家了。
“怎么,可能……”
最后的强词夺理,不是不信,而是想为自己留下丁点尊严,要不然他真就和赛天仙一个天一个地的差别了。
可斋藤不留情面,扭头看向林明和沈轩,像是为了验证,林明尴尬一笑,“我没在意。”
没人佐证也不是大问题,只要把刚刚的香再拿上来给众人过目即可。众目睽睽,必有分说。
可这样实在是剥人脸皮,绝人后路,传扬出去难在另寻他路。
所以沈轩出来打了个圆场,“不必再拿出来了,斋藤先生评判的有理有据,我以为香会试香是沁人心脾,宁静致远的,咄咄逼人怎么能行?”
管家立时接话道,“轩少倒是有大见解。”他看向台下人,“既来了唐家,必不会让大家空手而归的。”
这话的意思是,给你点好处,见好就收了吧。
管家这句倒是比斋藤罗列出的一二三四有用的多,刚还因第一场失利而受挫的那些人,听到不会空手而归此刻脸上又舒展开来,咬着赛天仙不放的人也不再言语,可他回身时盯着赛天仙时的神情分明还有着不甘。但也不过是短暂的盯视,因为裴凌的眼神比他凶狠,看到裴凌目露凶光,也就夹尾而逃了。
风波过去后,一切照常往下进行着,一如之前般井然有序,进行的过于顺利,甚至让人感觉刚刚并未发生什么,然而别人都可以对刚刚发生的事一笑置之,唯独裴凌没有,他仍是全身绷紧着,一副要立即就要跳出去和人干仗的表情。
一直抓着赛天仙的手也未曾松开,直到掌心冒汗,裴凌怕赛天仙觉得黏腻,暂时松开了手,可他刚一松开就被赛天仙反手抓住。裴凌看了看赛天仙,赛天仙并未扭头看他,只是目视前方,面容如常,可他抓着裴凌的手,小心绕上他的无名指时,泛白的指尖都带着可怜,小心勾扯着裴凌无名指的那只微颤的手,分明是在乞求别松手,在这种境况下,起码裴凌别松开自己。
裴凌看着那只苍白的手,他平常觉得脆弱美丽不敢轻待的那只手,此刻居然在颤抖,他只觉得过分,那些人过分,自己也过分,恨自己被冲昏了头,只想着撒气居然没有安慰一下他。
“怎么能这样。”他喃喃着,“怎么能这样对待他。”这次他轻轻柔柔包裹住了赛天仙的手,轻拍着手背,以此当作安慰。
他们桌下互相安慰,无人在意。照常进行的程序,已经淹没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刚为他人担心的赵明,此刻也无多余心情操心,该担心到他自己了。因为就快到他。
赵明心知自己的手艺过不了斋藤那关。只是不停的给沈轩递眼色。
沈轩收到他的信号,手指不停摩挲着别住领带的袖扣,最后还是给了管家一个眼神。管家心领神会,突然向斋藤说道,“说起来,斋藤先生提及的那位故人。”
提及故人,斋藤分了神,急切看向了管家,管家对着斋藤一笑,“斋藤先生可还记得唐家斗香会的规矩,来者必带一样稀罕物件。斋藤先生说那位故人也是十多年前参加过斗香会的,那他带来的物件必定还在唐家。不知先生可有兴趣?”
“你是指现在?”
管家点头,“嗯。这两日刚好开库拿出了一些东西。”
斋藤听了自然心向往,林明一听管家说开库,便问,“怎么还有其他藏着宝贝的地方吗?我还以为当时去的那间保险室,就是唐霖平日藏东西的地方呢。”
“这么多年的斗香会,收上来了不少东西。自然不止一个存放的地方。”
“那在哪里?”林明的迫不及待显得有些反常,管家警惕起来,林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马打起了哈哈,“这不是你们唐家的好东西太多,我想开开眼界嘛。”
“都是些小玩意,比不得林少家的画廊。”
“行了行了,别恭维,来这儿就是为看一些不一样的。赶紧带我们去。”林明也不管斋藤愿不愿意了,反正他是答应了。
因斗香会管家走不开,便吩咐了旁人带他们去小潘那里。中途离席不符合斋藤的作风,可林明急切,不由分说便拉起了斋藤,便在他耳边低声说着,“别忘了我带你来这里到底是为的什么,其他我可以不计较,可绝对不能错过任何知道消息的机会。”
在斋藤耳边低声说完,林明还要在装出一副大咧咧的样子劝着斋藤,实则是说给众人听的,“你又不是主家,只是来做客,可别再喧宾夺主了,走走走,跟我一起看看好东西去。”
乍一听,林明似乎是为刚刚发生的事儿给管家面子,拉走斋藤不让插手评香的事儿了。
可不怀好意之人,记恨着自己因何失意,暗处盯着斋藤离去的背影,只琢磨着要如何借题发挥。
送走了斋藤和林明,管家笑着给沈轩一个放心的眼神。
沈轩收到了信号,只是回头看向赵明,对着他做出一个“今晚”的口型。
交易敲定,赵明眼看着自己的制出的香印送到管家面前,看管家严肃品香的神色,即便自己依靠沈轩,可管家品香的那一刻,赵明还是不自觉的心悬空,紧张了起来。
好在最后管家放过了他,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品闻了,反正最后还当着众人点了两下头,并未说什么,但看着似乎是赵明制出的香很不错的样子。知道自己通过,赵明悬空的心落到了实处,还未舒出一口气,便看到了沈轩对着自己露出得意的神色。
林明和斋藤被领着来看了那尊合掌观音。
“这是……”斋藤见了这合掌观音,不苟言笑的脸顿时松弛不少,眼中的雀跃让他看着年轻了些,斋藤看着这合掌观音眼前顿时有了多年前的画面,“这是戚先生带来的没错。”
观音慈眉,一如当年,捧拖着观音的人,出尘非常,回过头来看他一眼,客气的与他回礼。
那时候他中文不熟练,你好两个字喊的抑扬顿挫,“我系,摘藤。”
对方并未取笑他,“你好,我叫戚望舒。”
斋藤当时只想真是人如其名。
“这是小儿,戚……”
“等等。”回忆就此打断,因为斋藤发现了瑕疵,“为什么观音座后面的莲花钉只剩一个?”
原本一对,对称而列,现在只剩一个独占一边,对于严苛的斋藤而言实在看着难受,“是你们捧出来的时,掉落了?”
被质疑工作不谨慎,自然是要说明的,小潘慌张解释,“没有,当时入库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一般来说入库时什么样,收到手上时便是什么样子的,绝不会因为我们中途搬运而导致物品受损的。其实这尊观音正是因为有瑕疵,所以才从库里拿出来的。”
“可我记得当时戚先生带着这尊观音来唐家的时候,那座上的莲花钉分明还是好好的一对。另一枚莲花钉去哪儿了?还是说当年戚先生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所以他带来的观音才变成了这样?”
斋藤不得不怀疑,戚望舒的无故失踪与唐家有关。当年唐家初办斗香会,规矩还不像如今这般,那时虽也让与会者带一件名品过来参会,可因为唐家初办斗香会,并没什么威望在,所以那时还没有要让各人带上的名品交与唐家才可参会的规矩。他分明记得当年唐家第一次举办斗香会时,虽然许诺赢者千金,可到底最后并未定出最后胜者,唐家也没出钱,大家自然不会留下自己带来的珍贵物品,各自抱回了带来的物件。斋藤记得这尊合掌观音,当年分明被戚先生完好带回的,他们在大门前分别时,是斋藤亲眼所见。
后来唐家来人和自己商量最后斗香会的最后结果,给了一笔钱却让自己把带来的东西留下,并说其他两位已经收钱将东西留下了。斋藤相信戚先生如此细致的人不会让观音受损,毕竟大家都是制香的人,最不会少的就是细心。可现在为什么这观音缺了莲花钉,入了唐家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