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1 / 1)

问香 山核桃 4025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30章

  泥沙褪去,手中一沉,裴凌睁开眼,终于看到了赛天仙。在水里见他,裴凌不禁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场面,发如藻,面如玉,了无生气的在水里飘着,有如珍稀罕见之物需得在纯净之水里养着,不得沾染半分尘埃。可他毕竟比珍稀的死物更宝贵,除去漂亮这一因素,更因他是活人,尤其在他睁眼,向裴凌投去视线,而后微微一笑,这次与裴凌初见他时的感觉不同,他不再是毫无生气,只有一身犹怜气质的水仙了,他是人,不该被摆弄,有选择往后之路的权利,裴凌想无论如何,自己得带着他走下去。

  裴凌手里拽着红线,赛天仙手里攥着平安牌,当中铃铛挂在红线,鱼群安静下来,不再对铃铛抱有兴趣,纷纷散去。赛天仙一笑之后,闭上了眼,面容祥静,那一笑之后竟是露出了他最后一丝活气,头渐渐垂下,握着平安牌的手就要松开,是裴凌蹬腿奋力向他游去,将人扛上肩,连人带包一起向上游。

  猛一出水,裴凌急喘不停,气息未稳,他便将肩上之人翻个面来,他怕赛天仙面朝下的呛水。然而人翻过面来,裴凌轻拍他面颊两下,紧闭双眼的赛天仙并无反应。裴凌伸手一探他鼻息,竟是一点没有。

  裴凌急了,带着人往船边游,又费劲力气的将人抛上船。此时,天已黑,夜已至,为了找人,裴凌水上水下游了几个来回,再加上天黑水冷,泡久了的身体快要失温,反倒是肋下旧伤不再添乱的发作了。他的力气就快耗尽,将全然无意识的赛天仙推举上船都花费了半天时间,第一次没能把人举起来,他差点自己又淹回水下去,中间抠着船壁休息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将赛天仙一举抛上了船。

  人落进船里,先是“嘣”一声响的落地,再“咚”一声响的滚地,接连撞击响两声,可人半点没出声。把人送到船上,裴凌不敢松气,怕这口气一松,人溺了下去,他自己便成了水下鬼了,于是憋着一口气,用尽了力气双臂一撑,全力翻进船里去。

  仰面在地,气都没喘全,看到刚被自己抛进船里的赛天仙一点没反应的面朝地,裴凌又爬着起身,将人翻转过来,还是小心拍他的脸,“仙儿?仙儿?你醒醒?”一声未有反应,裴凌手上不自觉的重了,打着赛天仙的脸“啪啪”作响,喊他的名字从轻轻变重音随后又颤抖,直到喉头哽咽,张嘴再无声,只口型能辨出他在喊,“仙儿?”

  就算容貌再怎么比得过天仙,可终究是个凡人,凡人溺水终归是死,任你拍打叫喊都无用。

  裴凌渐渐不再拍他的脸了,他力气用尽了,只是抱着人垂首坐着。夜里有莺夜啼,有风刮树,并无白日清静,裴凌被风吹的一个激灵,突然直背挺身,看着怀中之人。他憋着的那一口气还未吐出,就是那一口气,让他执着的在水下寻人,在船头念人,好不容易找着了人,又怎能轻易放弃?

  不会的,不会的,好不容易找着了你,我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的!

  裴凌放平了人,抬高一点他的后颈,用尽全力给他做心肺复苏,连压三十次后再一手捏住他鼻子,一手捏他脸颊,覆唇给他度气,希冀着用他自己那点强撑着的底气能让赛天仙转圜过来,连吹两口后又再次起身给他做心肺复苏,就这样循环往复,不知过了过久,裴凌在水里泡久发冷的身体又渐渐出起汗来,满额的细密汗,手臂青筋暴起,他只在心里默念,“别死,求你别死。”

  “他死了,他是死了没错!”曹宏发了疯的在车里叫喊着。

  “成鬼了。鬼啊!是鬼啊!”

  “吵死了!快让他给我闭嘴!”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仇非林感觉有些头疼的揉着额。

  要处理的事太多,偏偏这个节骨眼上裴凌还同他吵架,他气一上来就弃裴凌于不顾了。登陆上岸换了车,他还得去捞人,毕竟出了人命,曹家那几个都逃不了干系,辛劳半天,最后只把年纪大的曹伯和明显精神有问题的曹宏给捞了出来。

  捞出了人,仇非林已经疲惫不堪了,车里氛围很是沉重,在这种氛围下仇非林开始后悔丢下裴凌了,好歹他在的话,自己感觉没那么累。然而累的不止这一件,后座的曹宏也不知受什么刺激了,总在大呼小叫着,喊着有鬼,有鬼,刚开始仇非林不在意,只以为小红刚刚身亡,曹宏口里说的鬼是小红。

  曹伯一直噤声,他自知事情搞砸,没脸在仇非林面前拿他那不实在的长辈身份讨个便宜。这会儿仇非林又发脾气,他只有连忙给曹宏捂上了嘴,一边解释着,“他吓坏脑子了。”

  仇非林没力气听曹伯解释,只是瞄见了裴凌的背包,裴凌和他道不同,吵完架他正在气头上,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竟一路拎着裴凌的背包没放,等意识到了,一上车便甩手将他的包狠狠摔在了后座上,那一摔便是拿他包出气,等气出过了,仇非林竟也开始反省了自己。他也为裴凌改变许多,可惜裴凌不在意了。

  “把那个背包拿过来。”

  听仇非林发令,曹伯一点不敢拖慢的连忙把包递了过去,他只以为这包对于仇非林而言里头可能有重要的东西,所以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惦记着。

  可惜曹伯猜错,仇非林摸着裴凌的包只是在想,他有生自己的气吗?他会回来的吧?

  可他越想越没底气,最后叹着气的拉开裴凌的包,想从中获得裴凌的丁点气息来安抚自己的心灵。

  裴凌的衣服统共就那么几件,叠的整齐的塞在包里,仇非林想起他很擅长叠东西,在东南亚的时候,他就经常给自己叠衣服,叠被子。想到这里仇非林不禁一笑,手伸进包里去摸裴凌的衣裳。

  夜里黑,车里也黑,他这一摸摸到的不是裴凌衣裳,而是摸着了纸张,为了确认,仇非林指头捻了几下,有纸张的沙沙声。在仇非林的印象里,裴凌很少随身带有纸笔的,他这包里怎会有纸张?摸着像是从记录薄上撕下来的。

  仇非林狐疑的拿出裴凌包里纸张,借着车外大灯眯着眼看纸上红字笔迹——方法可试,效用三天。

  还不及细想,仇非林的手机便响了,他匆忙接起以为会是裴凌打来的电话,可惜空欢喜一场,居然是尹家那个老狐狸。

  “非林啊。”

  仇非林眼皮一跳,这时候喊自己大侄儿,不知这两面三刀的老狐狸又搞什么名堂。仇非林拿不准,这尹老头心思太多,一会儿和他说好转头又和聂家合作放自己鸽子。

  “什么事儿啊,尹爷爷?”仇非林举着手机皮笑肉不笑。

  他们这几家的渊源太复杂,头上绿林祖宗们拜把子,可富贵了几代谁还真拿义气说事儿啊,不过面子上总要过的去的。

  “你可别生我气,我那也是身不由己,是聂家威胁我的。”

  “威胁?那您老可别吓着了才好。”

  隔着手机,仇非林口气轻巧,半明半暗的车厢里脸上神情却是阴骘。

  威胁?那证明尹家确实有见不得人的把柄落在他们手里。他隐约觉得和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有关,说不定和自己父亲的死有关,可他怎么查都查不出来。要说尹老头是缩头乌龟呢,缩头退场第一名,壳儿硬的一点消息都露不出来。

  “今天这事儿聂家没办好,想想还是咱们合作比较好,毕竟从前的交情在。”

  拿着电话仇非林忍住了嗤笑,“那您老什么打算?”

  他知道尹老头不会凭白无故这么说的。

  “闹出人命这件事算在聂家那个助理身上怎么样?”

  “聂家的那个助理?”仇非林细想一下才想起和尹老头同船的那个人,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了,听着是挺拗口一名儿,听和裴凌在一块儿的那小孩喊他师兄,那人看着年纪没多大,大概二十出点头,模样清俊眼底却有股狠劲儿,特别提到这个人,是不是他知道尹老头的什么事儿?

  “我是从他那里听说安排了人跟着你们的。死了的那个好像就是他安排的那个人。现在出事,刚好推到他身上,这样你那些个亲戚不也能脱罪吗?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吗?”

  仇非林再也忍不住的笑出声来,“尹爷爷,是方便了,可对我来说没见着什么实际的好处。拐着弯的亲戚而已,没用就没用了吧。”

  一直安静坐在后面的曹伯听仇非林这话立马急了,曹宏现在被吓傻了,曹家正值壮年的两个后生要是因为杀人进去了,那以后曹家是真就立不起来了。他急的上前扒住仇非林的座背,“我知道小红是被人威胁跟着我们的,只要查她妈妈的去向,聂家就一定脱不了干系,非林,不,少爷,求你一定救我两个侄子。”

  曹伯突然插话,弄的仇非林很不满,“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什么现在才说!”

  “是,是裴凌,他,他……”曹伯支吾着没把话说全,可仇非林已然明白了,不免有些失落,失落裴凌居然没有把这些事告诉自己。

  电话那头的尹老头听见曹伯这番话却是兴奋异常,“要是这样就更好办了,你们赶紧去和警察说明。”

  “然后呢?”仇非林不紧不慢的说着,同时给了曹伯一个眼神要他闭嘴,“然后有了线索,转移视线?尹老爷子您就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非林啊,话不是这么说的啊。”

  “尹老爷子。”仇非林打断了他的话,“我突然发现,你好像很怕被警察找上啊,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胡说!我能有什么亏心事!”

  对方显然急了,仇非林得逞一笑,“我还是那句话,推到聂家头上这件事我实际上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相反的,我如果帮了聂家这一把,聂家说不定对我感恩,那以后我们仇家在江城又跨上一个台阶了,进的圈子都不一样了。”

  曹伯一听这话,越发的着急,可他被仇非林一瞪,也实在不敢开口说话。

  “可聂家不能帮你抢回仇家话事人的地位,非林你这样帮他人做嫁衣又何必呢。你应该清楚,因着这根儿上的身份,我们融不进江城的上等圈子,可反过来,他们也无法在我们这几家人里说上话。现在我年纪最大,帮着你让你二叔把权利交出来不是什么难事。这样的好处,你觉得如何?”

  这话一出,电话里沉静一阵,半晌才听仇非林轻轻一笑,亲亲热热的说着,“尹爷爷,你吩咐的事儿,我们晚辈怎么会不尽心办呢?”

  挂断电话,仇非林紧紧咬着后槽牙,“老家伙,想利用我?就看看最后谁能赢!你一把年纪了,我熬也熬死你!”

  “他死了,他死了,我明明见到他死了!”曹宏又在发疯,不过先前被仇非林吼了一嗓子,这会儿不大声叫嚷了,只神叨叨的抱腿窝在后排角落里。仇非林没理,自己恨恨发泄完低头看见手里还抱着裴凌的包, 裴凌对自己有所隐瞒,气又上来,发狂的翻着裴凌的包,带着一种要把裴凌的物件都翻开看清的变态发泄欲,以此来补偿自己被裴凌欺瞒的心。

  裴凌的包被尽数掏空,除了一些衣物就是些被塞的起皱的文件纸,仇非林捡起来一一看了,目光停在了最后一张纸上,上面写着,“病者闻之即起,死未三日者,熏之即活。”

  车厢里安静的很诡异,大家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神经质的仇非林,往常里他总是表现的十分大方得体,乍一见他这样,众人都有些坐立不安。

  只一人没察觉这诡异氛围,那便是傻了的曹宏,他独自喃喃念着,“他当时明明死了,可他又活了?不,不是活了,人死怎能复生呢?他是变成鬼了。”

  曹伯恨不能脱下袜子立马把曹宏的嘴给堵上,当初在院里,众人都魔怔了,因此他觉得曹宏此刻的话仍是受当时院子里小红的死的影响。

  “曹伯,曹宏是什么时候开始傻的啊?”

  “啊?”曹伯弄不清仇非林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只有老实回答道,“和裴凌一起带人回来之后。”

  “带回那人之后傻的?”仇非林忽然一笑,口里只说,“怪不得。”

  曹伯和开车的大陈都不敢吭声,他们都拿不准仇非林此刻的笑是什么意思。

  仇非林笑完忽然大喊,“掉头!”

  开车的大陈只以为仇非林是要掉头把裴凌找回来,他妈和弟弟都受到了裴凌的照顾,以为是掉头去找裴凌他自然一点都不含糊,急打方向盘立马掉了头。车掉头的瞬间,他偷眼看了看仇非林,是在确认仇非林的情绪,还好仇非林面上带有微笑,看来是对和裴凌吵架这件事释然了。

  然而大陈想错了,仇非林在笑的是自己终于抓住关键了,大家都以为曹宏口里念的鬼是小红,其实不然,仇非林明白了曹宏真正害怕的是哪个鬼了,怪不得,他们绑回来的人掉进水里不见了,可尹老头一听出事,连自己孙子都不问一句就跑,因为他知道那人死不了,也相信没人知道当年祖上抢回来的那块香已经变成了人。那就怪不得这几年怎么打探,都没能打探出那块香的下落。

  “他就那样躺着,然后突然就睁开了眼,一定是鬼,一定是鬼。”车厢里只有曹宏不厌其烦的重复着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