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纸婚案(四)
大厅中被审问的妓子已到了尾声,出命案屋子里的主人也被铁骑抓获。贺亭衍见差不多了,便驱使着轮椅出去。
江敬舟紧跟其后,他很是好奇贺亭衍的轮椅是怎么上下楼梯的。随后便看到这人用金丝绞线将自身与轮椅捆缚,右手一挥绑着扶手栏杆,就这么坐着轮椅从楼梯上下去了。
他感叹这新奇玩意儿有意思,心想着什么时候问贺亭衍把轮椅借来玩玩,这下楼梯的速度可比他疾走快多了。
他翻着栏杆快速跳到一楼大厅,无关紧要的几人都被铁骑送了出去,唯剩下那屋子的主人和这青楼的老鸨。
前者江敬舟不认识,后者则是吕鹤的娘。还未靠近便闻到了股浓郁的脂粉味儿,与那死者屋子里今日闻到的一个样儿。
他侧过身冲贺亭衍小声道:“凶手该不会是老板娘吧?”
毕竟是他好兄弟的娘,真要出事了,吕鹤的后半辈子都要被打伤杀人犯之子的罪名。
贺亭衍没应他,收了金线看向那老鸨身侧的妓子,问道:“四日前,盛秀才点了你的花牌去命案现场,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妓子的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眼神游移道:“喝酒……寻欢作乐。”
贺亭衍皱着眉头满脸威严,与平日里的淡漠完全不同。江敬舟站在这人身侧,竟也隐隐有种心慌紧张的错觉。
贺亭衍直言道:“青楼里除了接待客人外还有销酒的规矩,酒水卖出去多少便有半数会落到你们的口袋里。
你诱哄盛秀才买酒将其灌至吐血,慌乱之下以为人死了便不敢叫大夫。拿了钱财逃之夭夭后,觉得人死在你屋里必定会查到你头上,于是又折返回来将其刨心做成了妖吃人心的假象。”
“不是的!”妓子辩驳道:“我没有杀他,酒是他自己要喝的,喝死了怎么能算是我的?”
贺亭衍倾身向前,左手胳膊架在膝盖上,满是压迫感的沉声道:“人,就是你灌死的。”
神情模样阴沉,周围看着的人皆是鸦雀无声大气也不敢出。
妓子被这压迫感吓得顿时双膝跪地,哭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那盛秀才身体这般差,不过喝了两坛人就不行了。我以为他死了,这要是知道没死,必定是会去叫大夫的呀。”
妓子的模样风韵犹存,说话时下意识的搔首弄姿。
贺亭衍看不惯这些,半点儿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再次问道:“刨心嫁祸,谁教你的?”
妓子侧头看了眼老鸨,颤声道:“我不知道,我没有。”
“还不说实话!”贺亭衍厉声喝道。
妓子求救似的拽住老鸨的衣裙,“妈妈,你救救我,我也是为了楼里的生意,我没想过人会被喝死啊。”
老鸨沉着脸没吭声,但也没有将妓子推开。
贺亭衍抬眼看向一直默不作声却神情淡定地老鸨,“包庇罪犯乃视为同罪,你可要想清楚了。”
老鸨紧拽着手里的巾帕,道:“我也是昨晚才发现的。”
贺亭衍没继续问下去,这个女人他得暂且缓缓。转而对已经哭得泣不成声的妓子再次问道:“为什么要刨心?是嫁祸,还是有人指使?”
妓子哭着摇头,“我真的没有刨心,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贺亭衍坐直了脊背,无情道:“刚才我给了你最后一次机会,错过了,那便是死罪。”
他抬手冲身后的铁骑招了招手,不一会儿便瞧见铁骑端上来一盘被烧了大半的衣物鞋子。上头满是血迹,但不难看出是件风尘女子穿的款式。
江敬舟顿时一阵尴尬,因为他在那堆衣料中看到了支刻着仙鹤的火折子,那是昨晚几人偷看时吕鹤拿来烫窗纱的。
他脱口而出道:“这染血衣料该不会是在灌木里……”话说一半他便闭嘴了,看着贺亭衍那副威严样,挠头道:“没什么。”
如此重要的证据被拿出来,妓子自然是无话可说。这衣料都不用她承认,随便抓个楼里的姐妹问问便知是谁的。
她一下瘫坐在地,神情木讷的交代道:“我原是想多赚些钱,想着把人灌醉了能多要点儿。可谁知那盛秀才是个体弱的,酒下了两坛便嚷着不行了。
我心想那酒水若是只卖出去两坛怕是不够,便又私下让人多拿了几坛过来。趁着盛秀才半梦半醒,又给灌了些进去。”
她顿了顿,“灌着灌着,这人就不动了……我以为盛秀才死了,实在害怕便偷了他的钱财匆匆跑了。之后我越想越害怕,便想着那妖吃人心的传闻,就又折返回来把他的心给……”
妓子颤着身体不敢抬头看,“可谁曾想,我刚拿了那盛秀才的心便看到有人要上房顶,无奈下便只能躲在灌木里藏身。
想着一身血迹也走不出去。偏的这般巧,正好从房顶上掉下个火折子,我便干脆脱了衣服鞋袜,用那火折子一把烧了……”
江敬舟无语,想必这妓子也没想到,火势起来没多久就被他们几个给灭了,生生把这证据给留了下来。
他摸了摸鼻子,目光看向那盘被烧了大半还有些湿的衣服,只盼这些人在取证时别是用手直接拿地便好。
案情到这里真凶也算是落网了,可贺亭衍让铁骑把人压走后却又将老鸨单独留了下来。
手指敲击着轮椅扶手,说道:“十年前,盛秀才曾去县衙里闹过一件案子。原是他的大哥因病去世,嚷着要让他的大嫂陪葬。”
老鸨一直强作镇定的脸忽然变得慌乱起来。
贺亭衍继续说道:“他的大嫂不肯,便将其捆缚换上新娘服,强行塞进了棺材里活埋。”
说这些话时,他的目光一直紧盯着老鸨的神色变化。
“活埋等同杀人,那妇人的家人悲痛欲绝,一纸状书便将这盛秀才给告到了县衙里。
只可惜新帝继位后,陪葬陋习是被默许的。这盛秀才不仅没被判押还被无罪释放苟活至今,用着大哥大嫂留下的丰厚钱财每日快活。”
老鸨从慌乱到仇恨,最后又恢复到了平静。她道:“不是大哥大嫂的钱,是那被活埋女子陪嫁过去的钱,与那盛家没有半点干系。”
她抬起眉眼看向贺亭衍,“当年将其告上衙门的人便是我,被活埋的女子,是我胞姐。”
她愤恨道:“凭什么,凭什么自古以来受苦的都是我们女子!什么陪葬,为什么要陪葬?既是活埋那就是杀人!
杀人犯法!那姓盛的凭什么能苟活至今?还光明正大地用着我姐姐的嫁妆来我这儿喝花酒!”
贺亭衍沉默一阵,说道:“枕头边上的新娘剪纸是你放的。”
“是又怎么样!我就是要让那盛家的两个老不死知道,死儿子都是报应!”
老鸨双目通红,因为太过气愤身体都跟着微微发颤。
贺亭衍想问的话问完了,不禁有些失望。是女子陪葬,却与纸婚案无关,更与那刨心案没有半点儿关系。
他驱使着轮椅转过身要走,但当人到门口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身膝盖跪地的声响。
老鸨双拳紧握跪在地上,一改先前的怒火,说道:“别让吕鹤知道,他好不容易能读上书。”
那张新娘剪纸,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会在后来被收走。怕会被牵连,怕成为包庇杀人犯的同谋,怕因为不好的名声会影响儿子将来的仕途。
即便那个人让她恨到了骨子里,比那灌酒的妓子更想将其千刀万剐。
“他不会知道的。”贺亭衍低垂着眉眼,说道:“女子陪葬的陋习,从今往后都不会再有,我向你保证。”
江敬舟怔了怔,看着贺亭衍的背影忽然有些说不出的震撼。
他赶忙抬脚跟上,出了青楼许久后说道:“看不出来,你还挺正义的。”
贺亭衍没理他,驱使着轮椅拐进小巷。
此时的天色已晚,走路时不太看得清路面,他不得不让轮椅的速度变得缓慢。
两人都没带火,青楼里的铁骑跟仵作还在善后。
江敬舟寻思着快步走到贺亭衍跟前,佯装无意实则是在带路。
许久后出声问道:“这纸婚案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办?”
贺亭衍大概猜到他想说什么,却也不答,不过轮椅行驶的路线倒是不紧不慢地跟在了这小子的身后。
江敬舟:“我跟你去呗,躺棺材什么的,你肯定也不能带那么多手下一起。要不然人多了犯人不愿出来怎么办,自然是人越少越好。”
“不用。”
贺亭衍转了个弯打算换一条路走,然而江敬舟却脚踏墙面一个利落地空中翻滚再次站在了他跟前。
单手撑着墙面,一副强盗拦路的模样冲他道:“你要是带我去,以后我就不欺负你。”
贺亭衍没好气道:“让开。”
“不让。”这条小巷路窄,他这么拦着贺亭衍也走不了,大有一副无赖的趋势。
贺亭衍抬眼看他,沉默一阵后说道:“你要是能把四书五经背全了,我便带着你。”
江敬舟靠着墙面的手一僵,“能不能换个别的?”
贺亭衍轻笑道:“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