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棉线案(六)
提到沙狼,江敬舟便说不出的焦虑,“我离开后的这三年间,你查账时可有在出现过刨心案?”
“有。”贺亭衍应道。
“追我的是一批人,在这柏穗城里盯着你的又是一批人,这沙狼组织究竟有多庞大我们谁也不清楚。”江敬舟头疼道:“如今只有你我两人,若是你府里的大夫人要对付你,你的那些铁骑都靠不住,如何能对抗?”
贺亭衍拧着眉头安抚道:“你忘了一件事,他们至今为止都不敢露面,为什么?”
江敬舟不答,他继续说道:“如果真要对我下手,早在我身体不好时便可以动手,可为什么至今为止都未曾与我对抗?”
江敬舟越听越不明白,“那这沙狼,究竟是……?”
“他们在利用我找钥匙跟地图,没找到前不会轻易下手。”贺亭衍思虑道:“你身上虽有钥匙却不曾有地图,沙狼即便抓了你也无法套出下一步。毕竟比起钥匙,地图才是更为重要的东西。
不如借此将沙狼引出来,若能抓获后逼问出出处更好,带着人去绞了也能安心。”
“你说得倒是容易。”江敬舟翻个身钻被窝里,“要是抓不住可就得不偿失了。”
可随后想想又觉得有道理,他这么东躲西藏的也不是办法,倒不如把人引出来,死也能死个明白。
对方想要的东西他到现在也就只知道钥匙,而关于他爹的身份他至今没琢磨懂。首领?难道是当年为了赈灾银起内讧,之后他爹一个人带着东西跑了?
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一面找他的同时又一面紧盯着贺亭衍查账?难道不是只找他一人即可?
还有,假设对方真的是为了钱财,那从前被杀害刨心的官宦人家,谋财害命岂不是也能拿走不少?
可事实上,沙狼除了想要找到十九年前那批被盗走的赈灾银外,谋杀后并未夺财。难道赈灾银只是个借口,当年被盗走藏起来的并非只有赈灾银?
贺亭衍跟着躺下,问道:“在想什么?”
江敬舟顺势拿过他的胳膊当枕头,抱着人说道:“没什么,睡觉。累一天我都困死了,还得想这些头疼的。”
贺亭衍把人抱紧了,轻声问道:“还冷吗?”
“嗯……”江敬舟困意席卷,闷声敷衍的回了声。忽然又抬头迷蒙着眼问道:“手还疼不疼?”
贺亭衍轻笑,没应声。
也不知道什么时辰,走廊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舱室往上的甲板也来来回回的吵得人不得安宁。
江敬舟反应迅速地起身穿衣服,对同样被吵醒的贺亭衍说道:“这么急促,估计是出事了。”
舱门打开,他对走廊里疾步的工人问道:“上面什么情况?捞到大鱼的时候也不见这么吵。”
“死人了,也不知道从哪儿飘来的,被挂在了船尾的锚绳上。我们说要报官,可工头不让。”工人满脸恐慌,说罢便匆匆地走了。
贺亭衍穿好衣服站在身后,“出去看看。”
“肯定不愿意报官,跑商的船上多少都有点私货。这要是查起来,光赔款都得把这几日赚得全搭进去。”
江敬舟说罢才想起来贺亭衍就是个官,当即尴尬道:“这个,跑商嘛……也正常。不过你放心,东西都是好的。”
“我不管货运这块儿。”贺亭衍把外衫递给他,把金丝绞线的器甲往手腕上穿戴齐整便出去了。
清晨的甲板上围满了工人,工头在码头处指挥将尸体拖上岸。看到贺亭衍从板桥上下来,便满脸愁容地说道:“一大早的就碰上这种事,实在晦气。二位要不先回府上,那些丝线我一会儿就让人帮着送去。”
贺亭衍抬手制止,拿出快巾帕走到尸体边上查看。
工头正想上前阻止,江敬舟便出声道:“不用管,他就是专门管这些的。”
“管这些?”工头顿时声音降了大半,小声道:“敬舟,我这都是些小本买卖,一大船的人等着吃饭……”
“没事,走私的事他不管。”江敬舟打断工头的话,随后走到尸体旁蹲下身跟着察看。
被发现的共有两具尸体,一名三十岁出头的女人和一名三岁小儿。死者被江水泡的发胀看不出原貌,但死亡的时间应该不会太长。
贺亭衍:“死者的脸色不对,如果是溺死不会范青紫。”
他隔着布巾动作轻缓的翻动死者的躯干,终于在发胀的下巴处发现了深色的勒痕。
“怪了。”
江敬舟对于这方便不是行家,帮不了太多忙,“哪里怪?”
贺亭衍提起三岁小儿的胳膊将其脏破的衣袖往下拉。明明穿的是流民的衣服,可这身皮肤却像是好人家里出来的孩子。
江敬舟猜测道:“许是这母亲养得好?”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女尸膝盖的部分衣料破损,除此之外胳膊处也有不少划破的口子。可在这些破口下,却未曾见到任何一条符合的伤疤。
他把目光投向了女尸捆缚腰线的布条,结头是反打的,“这打结的方式,难道是个左撇子?”
贺亭衍翻过女尸的手,被泡发后的手掌茧子变得尤为明显,“右手的茧子要比左手多,衣服是有人替他们穿上的。”
不一会儿,下水捞尸的两名工人拖着两条搅住锚绳的麻绳上来,且麻绳的另一端皆被绑了石块。
骂骂咧咧道:“估计是昨晚的风太大,把江底的石块都给冲过来了。”
贺亭衍起身看了眼石块上的棱角,心中有了答案。从怀里摸出一两银子交给工头,说道:“把这两具尸体送到朗明子爵府,还有我昨晚买的丝线。”
子爵府里死气沉沉,两人一夜未归这些人也就不能擅自离守。铁骑还能轮换站岗,可那些有嫌疑的子爵府众人却是等不住了,闹着要休息。
为防止真凶逃脱,只能把人关在后院的住所严加看管。
仵作跟其弟子睡在了正厅外的偏房,见贺亭衍回来了,忙穿了衣服出来说道:“我都看过了,这子爵府里用来绣花的线与绑死者的皆不相同,而且并未找到相似的绣线。”
贺亭衍沉着脸道:“把人都带到院子里。”
江敬舟跟在身侧,大胆猜测道:“死在江里的母子,该不会就是子爵府里失踪的奶母跟三岁小儿?”
贺亭衍:“嗯。”
“你怎么看出来的?”江敬舟奇了,他能猜到仅仅是因为贺亭衍把死者送过来,并没有确凿的证据。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子爵府众人被带到前院,贺亭衍看着那对新婚夫妻说道:“奶母跟三岁小儿找到了。”
那嫡长子顿时满脸惊喜,激动道:“找着了?在哪儿?”
随后将目光转向了贺亭衍身后两具被盖着白布的尸体,声音发颤道:“不可能!我儿子不可能会死!”
仵作验了尸首,说道:“初步判断,人应该是昨日下午没的。窒息而亡,肺部没有积水,致命伤是脖子里的勒痕。”
嫡长子顿时白了脸,双拳紧握后便不再言语。昨日下午,那正是他们去侯府闹事的时候。
贺亭衍看着嫡长子,沉声问道:“还不愿意说吗?”
嫡长子没应声,看那模样似是在犹豫。身侧的新娶夫人用绣帕掩面,哭道:“一定是妖邪做的恶,好好的人全都没了。”
贺亭衍看着这位夫人,“昨日我派人去你府上查问,却得知你那婚娶时的嫁衣已经被烧了?”
夫人哭着解释道:“先前来家里的道长说是我们成亲的婚服不吉利,所以就做法烧了。”
贺亭衍抬手示意铁骑把昨晚买的绣线搬进来,打开箱盖后说道:“正好,你府里的绣娘我请来了,不如让其辨辨,当时为你绣的嫁衣,可是用的这种绣线?”
见夫人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他又从怀里摸出一截昨日拿去比对样品的绣线,诓骗道:“这是从奶母的嘴里发现的,想必去世时一定紧咬牙关只字未言。”
那夫人强作镇定,可一旁的嫡长子却是软了骨头,要不是被身后的管家扶着怕是下一刻便会软倒在地。
院子里的子爵府下人不禁开始面面相赤,那搀扶着嫡长子的管家却是出声道:“我们发现家主去世时,正厅里的门都是紧锁的,若不是妖邪常人如何能做到!”
贺亭衍神色淡漠,“人是被毒死,其余两人则是被后来绞杀的。没猜错的话,凶手原本只想杀三人,只是中途被子爵夫妇发现,不得已便将其一并杀害。”
“分尸,不过是为了方便用绣线在门外将尸体拉拽成常人平日或坐或站的模样。”
他对江敬舟使了个眼色,把那被踢断的门闩示与众人,而后指着边角一小块切口光滑的地方继续说道:“用绣线将五具尸体同时捆绑,在门外拉拽时势必会有脱线的可能。所以凶手将受害者分尸,把每一段肢体都用绣线缝制,以此来确保拉线时每一具尸体都能被摆放成现在的这种姿势。”
原理就如同他做的那些人形铁甲,只有将肢体关节处变成活口,才能用丝线控制每一处地方。
“为了确保尸体能在没有绣线固定时依旧保持这种姿态,唯一的做法便是让尸体僵硬。”
江敬舟按照贺亭衍跟他事先说好的方法,找到其中一处接近门口的线头拉拽,在到达门槛时,惊叹道:“亭衍,这里真有被东西压扣出印子的缺口!”
贺亭衍看着那对新婚夫妇说道:“用绣线固定死者,而后绑住门闩。凶手再拿着绣线到门外拉拽,摆放尸体的同时也能将门闩从外扣上。
等几日后尸体僵硬再将扣住门槛的绣线剪断,这时候即便没有绣线,尸体也能保持这些匪夷所思的姿态。”
他说这些时,目光一直紧盯着新婚夫妻的神情变化。
“凶手担心绑着门闩的地方会漏出破绽,提前在捆绑绣线处磨出了缺口。如此一来,当众人撞开门闩时便会从缺口断裂,将绣线彻底脱开。”
只可惜凶手还是漏算了一点,这绣线乃是多股拧成的一股,为方便绣娘分线,几股绣线间光滑得很。门闩断裂时,尖锐处还是勾走了一部分的断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