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棉线案(三)
守卫的家丁跟官兵换成了侯府铁骑,一面儿勘查现场,一面儿去屋子里搜查账本。也不知子爵府这一闹,算不算是捉鸡不成蚀把米。
棉线吊尸,江敬舟进门时还是想少了。那尸体的模样确实骇人,甚至连贺亭衍带来的仵作都一时间不知该从哪儿下手。
死者共有五人,分别是子爵夫妇与年迈的祖母,以及家中次子和其夫人。再加上嫡长子失踪的三岁小儿和其奶母,涉案之人前前后后共七人之多。
而眼前正厅里的死者皆被摆成了吃饭看书,或是闲暇的正在调整香炉的模样。棉线松松垮垮的自房梁而下,穿过皮肉关节将死者吊着。
乍看下没什么,但仔细看便会觉得诡异骇人令人头皮发麻。而更要命的是,这些死者的躯干并不完整。倒不是缺胳膊少腿,而是被肢解后又重组,用棉线缝补成了现在这样的姿态。
仵作带着徒弟在正厅的桌案上把刀具一一摊开挑选,贺亭衍则带上手套在尸体上查看伤口痕迹。
江敬舟看得脊背发麻,这确实比前两回的刨心案要让他毛骨悚然得多。
“敬舟,帮我记下来。”贺亭衍指着死者被缝合的伤口道:“作案时间很长,且不止一人作案。缝合的棉线手法不同,有的胡乱缝制,有的则针针规则。”
江敬舟赶紧去拿纸笔,好在他如今认字还能帮上点儿忙。要换作从前,估计又只能是站着看的份。
仵作正在用布巾擦拭刀具,说道:“应当是两人作案,棉线的手法全数看下来只有两种。就是下手时惨了点儿,有一个是在有意识时被生缝,血的颜色和姿态,有明显挣扎后脱线的痕迹。”
仵作新收的小徒弟听罢,实在受不了便跑出去吐了。
江敬舟胃里也是一阵难受,不过倒是还能忍。他在案件纸上写着字,而后转了面儿给贺亭衍看,问道:“我这么写成不成?画图就算了,我画得图比我的字还丑。”
贺亭衍抬头看了眼,忽然发现江敬舟的字迹与他的十分相似。看来这些年离了侯府书院,这小子也不是什么都没学。
他心情大好的应道:“嗯。”
贺亭衍大致查探了一番死者便去四下找寻线索。江敬舟也帮着查,矮身时,在临近正厅转角的矮凳下发现了一根模样精致的发簪。
他匍匐着用巾帕将发簪拿出来,皱着眉头说道:“亭衍,这种样式的发簪,你家侯府是不是挺多的?”
贺亭衍走近后拿过发簪细看,做工精致,宝石镶嵌。这种昂贵款式的发簪寻常富贵人家不太会有,多为朝廷赏赐的饰品,就像当初那副数量稀少的耳环一样。
子爵府开府至今从未受过朝廷赏赐,而柏穗城中受过赏赐的人家也屈指可数。其中受赏最多的,便是他家的侯府。
仵作将死者身上的棉线剪断放下,无意间瞥了眼贺亭衍手里的发簪,惊讶道:“这样式,像极了四夫人常戴的。前两日我被三少爷邀去吃酒,经过花园时还曾见过。”
贺亭衍脸色不怎么好看,“你确定?可是看仔细了?”
仵作起身接过发簪细瞧,“就是这一支!当时四夫人戴出来炫耀,还特地给几位夫人细说了模样。不过中途不知被谁撞了,发簪摔地上少了颗宝石,还让我们一块儿帮着找。”
贺亭衍拿回发簪让江敬舟收着,喃喃道:“这么巧。”
现场的线索掉什么不好,偏偏掉的是这根让所有人都瞧见过的发簪。款式稀有也就罢了,还是根人人都知道有所破损痕迹的东西。
江敬舟没那么多心思,当即直言道:“那这案子未免也太好破了,凶手这是上赶着让大伙知道他是谁吗?”
贺亭衍冲门外的铁骑问道:“四夫人近日可有来过子爵府?”
铁骑把搜罗来的账本放到正厅外的桌案处,避开院子里站了一圈的子爵府众人,进门后拱手拜道:“没有,只去听过几场夜戏,有下人陪着。”
“知道了。”
贺亭衍脱了手套,抬头看向悬着棉线的房梁,随后又看了眼那扇被暴力推开的正厅门。
密室杀人案,他从前只在书上看到过,亲身经历还是头一回。
他捡起那块被子爵府下人们破门而入时踢断的门闩,裂口的另一侧木削上,有不易察觉的细小绒毛。
出了门,在门槛右侧角落的地方有一块被新扣起的凹痕。不仔细看,还真是很难发现。
子爵府的众人正在被铁骑搜身询问,问到失踪的三岁小儿时,那嫡长子便哭得泣不成声无法正常言语。
江敬舟跟贺亭衍出正厅,随手翻了翻账本,问道:“他们不是新婚吗?怎么又冒出来一个三岁小儿?”
贺亭衍翻看得认真,应道:“头婚的夫人年前病死了,如今这个算是二婚。”
“有意思。”江敬舟拿过算盘拨弄,“年前才死了老婆,如今不过半年就又新娶。要算上准备聘礼嫁衣的时日,这正房夫人还没死透儿就已经去上门谈亲了?”
算盘被打得噼啪响,演算速度也不慢。贺亭衍不禁问道:“你还会珠算?”
江敬舟顿时有种被看轻的错觉,“废话!我家从前是做生意的。虽不认得字,可这算盘我可是一把好手。”
贺亭衍轻笑,“你也不是一无是处。”
“你什么意思!”
江敬舟作恶似的把手塞贺亭衍袖子里,原想凉一下这人却被一把捉住了手掌。
贺亭衍摩裟道:“怎么这么凉?我让人在给你拿件衣服来。”
“不用,我就是手凉,身上热乎着呢。”左右看着没人注意,压低了声音没个正经道:“不信你摸摸。”
贺亭衍没搭理他,却也没撒手。一边儿揣着他的手焐着,另一边则满脸严肃地看着账本。
江敬舟打一会儿算盘便傻乐一阵,也不知道自个儿在乐什么。
等他们把账看完,仵作也正好验完尸出来,用布巾擦着手里的污渍说道:“那老祖母与庶子夫妇是被毒死的,子爵与其夫人则是因外力而死。也就是我刚才说的,活着时被分尸缝针。”
贺亭衍看了眼院子里还在哭嚎的新婚夫妇,说道:“你去看看这两人手里,有没有被针扎过的痕迹。”
仵作连忙摆手,“看不出来。这些尸体实际已经死了三日,凶手即便不小心被针扎了手如今也该好全了。”
“三日?”江敬舟算了算时日,说道:“那岂不就是这对夫妻成亲的当晚?有意思,成亲当晚长辈死在了正厅里,这两人却拖到今日才去报官?”
贺亭衍皱眉,低喃道:“怪不得。”
江敬舟:“你想到什么了?”
“无事。”贺亭衍手指敲着账本思虑,凶手的作案手法他已经知道了,只是他还需要一些证据。
另外,事发相隔三天,许多线索该藏的都已经藏好了,却偏留了支侯府四夫人的发簪。若是矛头指向的是四夫人,又为什么会闹着一口咬定他就是作案之人?
难道除了凶手外,还有人在一旁指点嫁祸?家中如何闹鬼的手法与前几回听到的如出一辙,看来这个鬼应当是同一个人所为。
江敬舟侧过头去看仵作小徒弟端出来的托盘,上面多是些从死者身上拿下来的东西,比如扳指又或是绣花荷包。
“等等。”他看向那团被血染红的棉线,问道:“这是缝制尸体的线?”
仵作应道:“正是。”
江敬舟想伸手去拿,却被贺亭衍阻拦道:“别碰,这些东西脏得很。”
“我就是想看看,这些线料上等,好像我之前护镖时押送过。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是同一批。”江敬舟拿过仵作的钳子把棉线夹起来细看,虽染了血色已不大看得清原貌,但还是能辨别出是由好几股宁做一团的绣线。
“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从前见我阿姐绣荷包时用过。一般用来绣花样的线大多都是好几股拧做一股,且丝线光滑透亮,与寻常用来缝制衣料的线不同。”
贺亭衍经他一提醒,忽然将目光投向托盘中的荷包。布料有滑糙之分,绣线亦是。好的绣线与普通的绣线也有很大的区分,有的容易褪色,有的容易着色,还有一些则光滑透亮色泽清润。
而缝制尸体的线则皆为上乘,一般人还真用不起。那么以此便能排除凶手是府中下人,因为上乘的绣线,下人们是碰不得的。
除非是权贵们专门定制衣料的铺子,又或是府中的夫人小姐心血来潮想拿来绣着练手。
在看眼下的棉线与荷包,绣线的用料虽都为上乘,可细看下却明显不是同一种用料。
“你去看看子爵府里用的衣料,凡是有绣花纹样的便用这线拿去比对。”贺亭衍跟仵作交代完,便对江敬舟问道:“你先前押镖的船商可是还在码头?”
江敬舟放下棉线打了个喷嚏,说道:“在是在,不过这趟镖到柏穗城还是头一回,绣线应该不是近几日流出的。”
何况死者去世的时间与他们卸货的日子不相符,他记得搬运绣线等货品是第二日的事,第一日卸船的全是些海货。
贺亭衍将外袍脱下披在他的身上,说道:“有货源便好询问货品走向。”
“也好。”
暴雨后的天依旧阴沉沉的,码头外的大风也没停下。船商近几日只能靠岸休息没有忙着出海,几名工人正拿着刷子洗刷船底吸附着的螺贝。
江敬舟上前打了声招呼,便带着贺亭衍进船舱去找工头。只是这天不遂人愿,两人前脚刚进舱,外头便起了狂风暴雨。
雷声滚滚而下,风大的把这靠岸的商船都吹得往后倾斜了大半。舱内的桌椅板凳随之往他两所在的位置滑动,一只酒桶翻滚着迎面向贺亭衍砸来。
江敬舟来不及细想,侧身拦在贺亭衍身前抬腿去踢。奈何这装满酒水的木桶沉重得很,被他踢得徐晃几下后又再次跟着船身倾斜向他两砸来。
贺亭衍挥掌将他推开,横扫着来了个漂亮的旋踢,将那装满酒的酒桶转瞬踹了个稀碎,酒水撒得满地皆是。
江敬舟顿时看傻眼了。他知道贺亭衍会功夫,却不知这人动起手来的力道这么大!
满酒的酒桶他一个人扛着都吃力,别说是踹了!这人究竟还藏着多少实力是他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