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判小贼(二)(1 / 1)

相看两厌 瑜灵 2968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35章 判小贼(二)

  店外暴雨震耳欲聋,店内却是安静得只剩炉中柴火烧响。

  江敬舟用刀鞘抵着领头壮汉的脖子,蹲下身随手掏了掏,还真从这人的衣襟里摸出了好几只钱袋。

  后来的那一桌客人看到后立马出声道:“这就是我的钱袋,果真是你偷得!手脚还真是够快的!”

  壮汉低垂着头,眼神躲闪道:“刚,刚进门那会儿。”

  被偷盗的几人拿回钱袋将其好一通数落,随后走到贺亭衍身侧,拱手拜道:“真是多谢大人了,只是不知大人如何看出偷盗之人?”

  他们这些被偷的都没察觉,这位大人显然也不是看着贼作案的,如何一眼便能断定?

  江敬舟也很是好奇,不过他知道贺亭衍有这本事。很多时候即便没有证据,这人也能想方设法地以犯人的行为举止和情绪把真相套出来。

  相比较从前碰上的凶杀案,判断个贼实在太过容易。

  贺亭衍抬手收了金丝绞线,说道:“你们腰间挂钱袋处,皆有从烧饼上沾染的面粉与碳灰。”

  作案之人确实是饿极了,进门时等不及老板为其端上桌便自顾自地拿了烧饼。非专业之人拿取时手法不同,袖子手掌碰上炉壁内的碳灰实属常态。

  几人听罢赶忙低头查看摸索,原本挂着钱袋的腰封处确实有面粉的痕迹。可手里有面粉的却不止壮汉一人,又如何能准确判断是谁下的手?

  被偷盗之人随即问道:“可这,如何能判断面粉是从谁那儿蹭来的?”

  贺亭衍侧过身让几人相继摊开手。后来的客人面饼还未上,没有吃也没有拿,手里干净得很。

  至于老板,“不是揉着面粉便是在炉里过着干火,双手干燥,还时不时用衣服擦手。如果作案之人是老板,那么你们身上沾染的面粉便不会带着水渍印记。”

  “原是如此。”江敬舟轻笑,虽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说出来后也能轻易判断,可寻常人谁会去注意这些小节?

  壮汉进门时并未打伞,浑身都被暴雨淋透了。满是水渍的手拿了烧饼碰了碳灰,自然而然形成了污渍。

  看那些被他翻出来的钱袋,上边儿的手指印更是明显。

  小贼坐在桌子的最外侧,后来的客人走过时必定最先经过他,想必就是在那时候下的手。

  被偷盗的客人气愤道:“真是晦气,出来吃个早饭也能碰上这种事。”

  领头的小贼听罢,忽然哀求着贺亭衍,哽咽道:“大人您可行行好,我们实在也是饿极了。朝廷说要发布赈灾银,可时至今日都迟迟未到我们手里。家中有老小,孩子整日嚷着饿都快受脱形了。”

  他转过身向被偷盗的几人磕头道:“求各位行行好,放我们条生路。若是真把我们抓走了,家中老小就只有饿死的份儿!”

  身后的三人也相继跟着磕头哀求,还拉起自己的衣袖向众人展示。看似结实的胳膊上,满是被鞭打的淤痕与伤疤。

  “我们也是实在不得已。从外乡逃难过来,讨钱没人给,说死了也无人帮。你们都是能吃饱穿暖的人,自然体会不到我们的贫苦。”

  小贼匍匐地面,哭道:“真的太饿了,实在是太饿了……”

  柏穗城中有流民,数量也比想象中的要多。偶尔经过无人管辖的街巷,确实能瞧见饿死的老弱病残。

  被偷盗之人看得心软,甚至犹豫商量着是否就此作罢。

  饼店老板同是苦过来的人,一番哀求更是感同身受。加之他店里的饼时常被好心人买去救济灾民,甚至想着把炉子里打包好的也一并送上。

  可就在几人悲苦同情之际,贺亭衍却是冷着面儿道:“偷盗便是偷盗,错了就得受罚,无关你有多少苦衷。”

  小贼跪着挪到贺亭衍跟前,手还没攀上裤腿便被江敬舟及时拦截推开。双手环胸地说道:“我家大人说得不错,可怜也无用,又不是没给过你们机会。自己挑的路,就得受这路上带来的罪。”

  饼店老板多愁善感地帮劝道:“要不还是算了,怪可怜的。”

  被偷盗的几人也跟着说道:“是啊,反正钱都找回来了也没少,要不就算了吧。”

  江敬舟忽然觉得可笑,偷钱的人跪着,被偷钱的人因为其可怜帮劝着。如今反倒他跟贺亭衍捉贼的倒像是欺男霸主的人,仅仅因为小贼卖了几声惨?

  小贼抹了把眼泪,继续说道:“大人行行好,饶了我们这一次。家中妻儿老小全还饿着,若是在不吃东西,怕是要熬不过今晚了!”

  店里的几人听罢更是同情,劝道:“罢了罢了,赶紧拿些饼回去吧。”

  “不行。”贺亭衍厉声制止,“三个月牢刑,一日不能少。”

  屋子里皆是一阵沉默,心道这新官上任的县令莫不是就想以此拿功绩,铁面无私的这般没有人情味儿。

  江敬舟看着跪着的几人,冷哼一声道:“这世上谁人不苦?谁不是拼了命地活着?仅仅因为这些人的辛苦与可怜被公之于众,所以做什么错事都该被理解原谅?这跟会叫的孩子有奶喝又有什么区别?”

  他看向被偷盗的几人和那上了年纪还要每日起早贪黑做烧饼的老板,“你们的钱不是辛苦赚来的吗?你们的日子难道是靠着别人同情过过来的?错了便是错了,做错事就该认罚!”

  小贼红着眼回道:“你们日日吃饱穿暖自然体会不到,你被人拿着棍棒打过吗?被人像个乞丐或是狗一样嫌弃过吗?

  没有犯过错当然可以这么说,可若是事情发生在你们身上,谁还不是苟活于世的强盗?”

  贺亭衍站起身,低眉垂目的看着小贼说道:“这不是你们可以偷盗与滥杀的理由。”

  店里的众人怕是被小贼的这股可怜劲儿给说忘了。先前他就已经说过,自己承认能缓刑。可小贼却还是选择了拔刀相向,甚至想将这一屋子的人全数杀害,只为眼下所谓的饿极了。

  恶人终是有他变恶的前因,可一旦踏入了泥沼,即便曾经在怎么善良又或是吃了多少苦。黑便是黑,白便是白。

  拿着曾经的苦难来博取众人的同情,这不是为其恶行洗刷是非曲直的方式,不过是为自己的过错找一个理所当然的借口罢了。

  他满脸威严地再次问道:“你们当真是饿极了?”

  四名小贼连忙点头,“是真的,真的饿极了!”

  贺亭衍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人的身形与手掌。五指算不上粗糙,模样也健壮有力得很,眉眼躲闪,虽带着泪光却心表不一。

  “胳膊上的伤,不是因为别人看不起你们,而是你们自找的。”

  他无情地对着店面门框敲了三下,不一会儿便听到铁甲叮铃的来了一队铁骑。铁骑冒着大雨从外头进来,拱手拜了拜贺亭衍却未报其身份。

  但即便如此,屋子里的几人也已明白面前的这个官究竟是什么人。皇家铁骑护卫队,哪里是个邻村县令用的起的。

  一想到先前还大言不惭地说着什么妖魔论,顿时各个吓得面色惨白跪在地上。

  江敬舟摸了摸鼻子,贺亭衍原不想暴露身份如今却还是暴露了。按照这人的脾性,以后怕是不会再来这家烧饼店了。

  贺亭衍命令道:“把人带走。”临走前回头看了眼饼店老板,说道:“好心无错,但得看人。”

  他拿过门边的油纸伞撑开,看了眼江敬舟道:“走了。”

  江敬舟匆匆跟上。他刚才在店铺里一通大义凛然,实则却也是在说着自己的少年时。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若不是遇上了贺亭衍,他现今恐怕也就只能是个还算讲点义气的混混。欺压弱小倒不至于,可霸道蛮横的缺德事他其实也没少干。

  踢蹴鞠抢人地盘,或是以武力让人对他臣服。

  当年看似是小儿不懂事玩闹,可若是放大了看,又与眼下的这几个小贼有什么区别?

  他甚至在想,如果不是因为当年他家的生意如日中天,他会不会也误入歧途的成了那打家劫舍欺压百姓的恶霸。

  贺亭衍没让铁骑跟着,也没说去哪儿。只是两人走着的街巷变得越来越眼熟,甚至还经过了吕鹤家开的祥鹤酒楼。

  江敬舟忍不住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贺亭衍应道:“四海镖局。”

  “我家?”江敬舟赶忙拽着他胳膊,站定道:“我还没准备好!回家的话会遇上从前认识的人,左邻右舍或是那些兄弟们。还有我娘跟我阿姐,她们肯定也会知道的!我不能回去……”

  贺亭衍看着他,说道:“你若是想报仇,就得学会面对。”

  “不行!你与我都是会招来恶事的人,靠近他们只会带来灾祸。”江敬想也未想脱口而出。

  他想,至少在他的功夫还没练到家之前,绝不能轻举妄动。他或是贺亭衍,能不接触就尽量不要出现。

  贺亭衍眉梢微皱,“你信不过我?”

  江敬舟有点儿心虚,他确实信不过贺亭衍。不是觉得这人不会帮他,而是觉得贺亭衍自己都有一堆事无法解决,又如何能分心护他或是其他人周全。

  再者,这人从小就讨厌他,会有牵扯也不过是在彼此利用。贺亭衍对他只是一时兴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淡了腻了然后将他一脚踹开。

  他的命只有一条,想要与沙狼正面相对,他必须得确保任何事都能万无一失。

  贺亭衍从他的脸上看出了心思,显然已经带上了怒意,沉着张脸道:“罢了。”

  江敬舟怕这人生气,又解释道:“我不是不信你,只是……”

  “不必说明白,你与他人一样,不过当我是瘟神罢了。”贺亭衍捏着伞柄的手掌紧握,深吸一口气忽然猛地咳嗽起来。

  手背抵着红唇,咳嗽停下后,鼻腔里忽然淌出了一丝黑色血迹。

  “亭衍!”江敬舟惊慌失措地拉着他,“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说你的病已经好了吗!”

  贺亭衍打开他的手,喘息道:“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