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画像
江敬舟被捂着骂不出话来,只能呜呜地叫唤表示不满。
掉在地上的布巾自然不能再用,贺亭衍无奈,只好暂且先把人带进郸石安的县令府中。
府衙外部墙面干净,但内部却是慌败不堪。断案的厅堂满是蛛丝灰尘,梁柱老旧空洞,就连屋顶也算不上完整。
高挂堂上的牌匾断了半边,桌椅板凳更是坍塌得面目全非。要说是因为老旧而腐朽,倒更像是被什么人给打砸了。
厅堂往后的院落跟住所更甚,杂草丛生,大部分梁屋断裂。有不少曾经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家具,全都被拆毁后丢在院中焚烧,如今看起来也不过都只是些焦黑的木炭,一碰就碎。
贺亭衍松开江敬舟,摘了脸上的布巾道:“后院的屋子大多住不了人,有一间能挡风遮雨但不方便烧火,只有这个断案堂暂且还能居住。”
疫症爆发的城镇,能住人的空屋子有很多,但要保证屋子里曾经没有待过病人,那就只有这间荒废多年的县令府了。
江敬舟走至断成两截的桌案前查看,问道:“这县令府曾被暴民侵略过?”
同样在看府衙破败的无枝摸着梁柱回道:“不是暴民,是朝廷下令抄家。县令贪污赈灾银,就地处决。”
贺亭衍去后院拿了根断落的房梁,用金线切割成数段后将其堆积到断案堂的中央。听到无枝的话,只是侧头看了眼没做应答。
江敬舟大概猜到了些,想来贺亭衍也不会平白无故地进城。但还是装作不清楚地问道:“贪污赈灾银?什么时候的事?”
无枝奇了,“你不知道?二十二年前陛下继位时的那起赈灾银被盗案闹得满城风雨,全泛安还有谁人不知。
也是,你看起来不过十几岁大,那时候还未出生,不知道也不算奇怪。不过你整日跟在世子身边,当真就半点儿也不知情?”
江敬舟被说得一愣,“听过,只是不知道跟郸石安的县令府也有关系。”他立马更正道:“还有,我今年正好二十二,你别胡乱瞎说年纪。”
按理他今年正好十九,但三年前离家时他爹千万关照他要谎报自己年纪,所以按照年份算,他现下应对外宣称二十二。
“哦?”无枝笑道:“那还真是我眼拙了。”
然而贺亭衍却毫不留情地戳破道:“你今年十九。”
江敬舟心下微跳,他说谎自然有说谎的道理,怎么贺亭衍这么聪明一人会当中戳穿他!难道以为他想故意报大年纪显得自己不像个稚气未脱的?
“我确实二十二,是你记错了。”
再一次的撒谎并未让贺亭衍明白意思,反而加重语气的肯定道:“你今年十九,生辰都还未过。”
江敬舟气不打一处来,他觉得这人就是故意的,等无枝不在了之后他必须得在私下好好说说。
无枝笑了一阵,“原来是怕被说年纪小,我年少时也经常虚报自己年纪。”
江敬舟:“……”
贺亭衍点完火堆便起身去了后院。
见无枝并未跟随,江敬舟便找了个方便的借口跟了出去。
贺亭衍穿过后院的杂草丛去了内院的住所探查。
江敬舟拉住他,没好气道:“这个无枝究竟是什么来头都不知道,干嘛在他面前说我十九?父亲去世时千万关照我多报三年年纪,你现在说穿了,岂不是让沙狼的人越发知道东西在我这儿。”
贺亭衍抽回手,淡漠道:“沙狼已经知道了,你谎报年纪也无用。”
说罢,抬脚跨进了一间像是女眷住过的屋子。
“那也不能见谁就说,父亲让我说谎,自然是有他的道理。”江敬舟紧跟其后。
屋里的家具也被毁了个干净,能拿来用的,无非就是拆些旧木拿来烧火。但贺亭衍并未拆卸,像是在翻找什么东西。
“你要找什么?跟我说说我帮你一起找。”
“不必。”贺亭衍敲打着墙壁地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转身对他道:“你对无枝不要随意发脾气,少跟他说话。”
江敬舟握拳道:“为什么?怕他被我欺负?”
贺亭衍沉默一阵,道:“一会儿你就出城,别待在这儿。”
“贺亭衍,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江敬舟没好气道:“我没你想得那么无知愚笨,更不是什么贪生怕死的人。”
他指着前厅的方向,“那个无枝到底是什么人?要你这么护着他!”
然而在说话间,贺亭衍的目光却不在他身上,转而越过他身侧走向房间里的那张坍塌的床。
他蹲下身,手还没伸出去便忽然被江敬舟猛地向边上推开。
几只饿极了的老鼠从床底蹿了出来,疯了似的往江敬舟的手背上咬了几口。
“敬舟!”
贺亭衍急了,用金线把老鼠绞杀后慌忙上前查看。
江敬舟没吭声,从床底下拿出幅破损严重的画卷转而丢给贺亭衍。他甩了甩手背上的血珠子,道:“你是不是要拿这个。”
贺亭衍没管画卷,拽着他手腕道:“别乱动,这里的老鼠大多吃过死尸,咬了很可能就会传染瘟疫!”
江敬舟这才意识到,赶忙抽回手往后退了两步,皱眉道:“那你离我远点儿!”
“把手给我看看。”
贺亭衍见他躲闪,强行扣住他胳膊将其转身抵着墙面。他拉过江敬舟那只被咬过的手查看,伤口不大,虽还在流血但很快便会凝结。
江敬舟用力挣脱开他的钳制,退后道:“我没事,这些老鼠未必就吃过尸体。”
他捡起地上的画卷打开,画的是一名女子。不过破损严重看不到面貌,但大体穿戴的衣服也不难看出是个官宦人家的夫人。
女人的身侧站着个孩子,满脸开怀地拉拽着手里的风筝线。
“这是!”江敬舟把手指抚向女人的发髻,发髻上画的发簪,正是他们在棉线案案发现场发现的那支。
“四夫人的发簪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抄家,难道这发簪是当初被抄家时收入了朝廷,而后时过多年又将其当做赏赐送去了侯府?
贺亭衍对他的伤口一时无法,只好说道:“二十二年前的那起赈灾银被盗案,最后消失的地方便是在郸石安的冯县令处。
朝廷派遣夜刑司的人来府上审讯,但冯县令始终谎称自己没有收到赈灾银。夜刑司不得不以逼供的方式对其家人用以私刑,这才得知了有地图和钥匙一事。”
江敬舟把画卷还给贺亭衍,“所以你才想进来找新线索?”
当年好几个城镇受灾,而郸石安算是在几个受灾城镇中相对而言状况最好的。朝廷将赈灾银交予郸石安县令,在由此分发给相邻几座城镇,也就是在此过程中赈灾银被传出失窃。
“知道地图跟钥匙,那看来这冯县令确实有参与贪污。不过,既然都被逼得说出了这些东西,为什么不直接交出贪污的银两?”
还是说冯县令也不过只是其中一枚棋子?真正拿走钱财的是死都不能说的人?
贺亭衍将画卷放回原处,“贪污一事被发现时是在赈灾之后的三个月,那时灾民已经死了大半民不聊生。百姓接收到的银两有误,冯县令无论说不说都难逃一死。”
江敬舟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会不会当年的沙狼组织就是冯县令的手下。他们将看守赈灾银的铁骑全数杀害,而后扮作劫匪把银两转移。
冯县令一死,内部因为贪财或是些别的什么闹了矛盾,所以才分崩离析有了之后的四海镖局?
不对,以他父亲的为人不可能会做这种事。还有沙狼嘴里说的皇子,到至今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假如他真的是皇子,那么当年的赈灾银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总不至于赈灾救民,陛下还将刚出生的孩子带在身侧。还是说,当年赈灾时陛下也来了,而后私下与他娘……
不不不,他赶忙把这可怕的想法撤走。
娘在与爹相遇前一直生活在锦州,当年闹灾锦州可并未受其影响。前陛下也从未去过这个城镇,连碰面都不可能更别提生什么皇子了。
两人又搜罗了一阵,但县令府里除了那张画外便没有更多有用的东西了。就连几个暗室都被破墙搬了个干净,更别提什么新线索。
回到断案堂,无枝吃着馒头,手里捏着羊皮卷地图,抬头道:“回来了?我还想你们方便怎么要这么久。”
贺亭衍看了眼他手里的地图,眉头紧锁却并未出声。
江敬舟坐下后,问道:“看地图做什么?要去别的地方?”
无枝把吃剩的半个馒头塞进衣服里,“随便看看,你要看吗?”说着,还将地图放到江敬舟手里,笑道:“看看吧,咱们泛安确实挺大的。”
江敬舟原也是想拒绝,谁想这地图才刚到他手里就被贺亭衍抽走甩手丢回到了无枝那儿。
“你的东西,他看不懂。”
江敬舟奇了,能有什么看不懂的,虽然他确实没怎么看过泛安的地图。
不过,他忽然想到昨晚两人争吵时的情形,贺亭衍好像也是这般不让他看,还把地图给一把火烧了。
然而无枝看向贺亭衍时的神色却是变了,佯装无所谓地说道:“知情不报,可是视为同罪。”
贺亭衍暗中把手探向袖子里的金线,却又不知下一步该当如何。
江敬舟心下微跳,他感觉到贺亭衍的杀气,便也下意识的要去摸腰间长刀。只是手还没碰上,先前被贺亭衍甩开的地图又被无枝扔到了他这儿。
再次说道:“看看吧,江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