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玉石案(四)
两丫鬟不敢吭声,贺亭衍便道:“但说无妨。”
胆子稍大一些的丫鬟犹豫再三,颤巍巍道:“三夫人来过。”
言闭,另一个丫鬟小声补充道:“早膳时,大夫人跟二夫人也曾来过……”
贺方戟一听事情有关他娘,便道:“来做什么可是清楚?别乱冤枉人。”
两名丫鬟摇头,只道主子的事她们寻常也不敢多问。但随即又道:“那块鸡血石,是二夫人送来的。说是要养玉就得放在凉快点儿的地方,所以就被一直收藏在了地窖里。”
下人能知道的事有限,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贺亭衍挥手道:“你们去祠堂候着,陶先生问话时不必保留。”
贺方戟生怕两人说错点不利他母亲的话来,急道:“我也去,免得一会儿这些人全都针对我母亲。”
离开时又对贺亭衍提醒道:“对了大哥,平日里二娘跟四娘走得最近。而且二娘每月的月银,都会有一半划分给四娘,私底下也会给不少银两珠宝。这鸡血石,估计也称不上最贵的。”
贺亭衍思虑一阵,道:“知道了。”
等贺方戟一走,院子里便只剩四人。仵作带着徒弟查验尸体,贺亭衍则重新回到屋里继续查探。
江敬舟绕着桌椅走了两圈,最后在距离地窖较远的梁柱旁停下。半人高的地方,也有一处与玉石顶端相似大小的划痕。
而相对应的另一根梁柱上,还有两处木削向外破裂的小洞。像是先前被安插了什么,后又被强行取走了。
别的东西他或许不熟悉,但诸如此类的他还真是没少见。贺亭衍的屋子里,这种由活扣机关和金丝绞线留下的痕迹很常见。
只是如今四海镖局里的机关都被改良过,很少会再出现这种纰漏。
从地窖的玉石到入口,再到屋子里的两根梁柱。如果凶手是想利用贺亭衍的机关术来起吊玉石,那么按照这个距离来判断,应当是个力气较小的人。
“亭衍,你觉得,这么丧心病狂的凶手,有没有可能会是个女的?”
可能是他习惯性先入为主,所有的凶杀案总会下意识地先去考虑男的。毕竟下手时需要耗费的力气,半点儿不比他打斗时用得少。
贺亭衍草草应了声,皱眉查看屏风后的浴桶。他伸手捞了几片水面漂浮着的花瓣,色泽发白难看,手指轻轻一搓便会碎裂。
江敬舟站在屏风的另一面,见贺亭衍没空搭理他,便随手扯下用来沐浴后擦身的布巾翻看。
靠里的那一面有明显垫着什么东西拉拽而造成褶皱的痕迹。看来凶手确实利用了贺亭衍的铁甲机关术,因为金丝绞线乃是利器,如果徒手拉拽必定会在手掌上留下划痕。当初他被教训时,没在这方面少吃过苦头。
当然除此之外,屋子里也没有更多的线索了。
另一头的仵作收刀起身,接过徒弟的巾帕擦着手说道:“喉咙里受过伤,事发前应当被灌了什么东西,想叫却叫不出声。”
贺亭衍应声,随后便与江敬舟一并去了祠堂。
陶先生的桌案前堆满了询问过后的案件纸。已知缺失的赈灾银出现在四夫人屋里后,众人便开始窃窃私语众说纷纭。
见贺亭衍回来了,陶先生便说道:“一些没有疑点的下人我让他们先去干活了。”
言下之意,便是这祠堂中留下的都是些可疑之人。
与死者最后接触过的三位夫人首当其冲,其次便是照顾四夫人的下人以及几位夫人的子嗣。
贺亭衍率先对照顾四夫人的几人问道:“平日四夫人沐浴是几时?”
下人回道:“往常都是戌时,今日特别一些。”
“为何特别?”
几名下人不敢说,陶先生便替他们答道:“四夫人爱干净,尤其是与厌恶之人接触之后。”
话音刚落,坐着喝茶的二夫人便不高兴了,说道:“可真有意思,老四除了老爷还有谁不厌恶,这府里就没她能看得惯的。”
陶先生继续说道:“辰时用早膳,二位夫人离开后四夫人便沐浴了一回。未时刚至,三夫人也去了一趟,离开后四夫人同样让人烧水沐浴。”
贺亭衍掐算着时辰,尸体被发现时申时刚过,也就是说凶手作案的时间在未时到申时之间。
仵作断言,死者死亡的时间不超过半个时辰,而侯府众人早在案发前一个时辰前便已到了祠堂,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证人。
侯府外围皆有铁骑把手,不会是外来之人。而四夫人在沐浴期间院外也有丫鬟看守,如果在这段时间中有人出现过,看守得下人必定会知道。
难道对方也会功夫,来去时能不让人知道?
陶先生对贺亭衍问道:“院里偏房的小厨房,你可有去查探?”
贺亭衍:“查过,灶台边有五桶水位高低不等的木桶,以及三只摔坏的。灶台的炉灶中,有一块缺口的石块。”
但这些东西并未有什么特别之处,且那炉灶中还烧着旺火,锅台里也有大半没有盛出的热水。
他转而对二夫人问道:“四夫人房中的鸡血石可是你送的?”
二夫人顿时坐直了脊背,道:“是,是啊!那又怎么样?我送老四的宝贝东西可不少。”
一旁的大夫人听后顿时嗤笑道:“平日也不见你这般大方,怎么就独送老四?你不常说看老四碍眼?”
二夫人眼神游移道:“大姐,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平日里送出去的东西多了去了,哪儿记得这么多。
再说了,我是挺讨厌老四的,可她手下的镖局帮了我娘家生意,我怎么也得礼尚往来不是。”
两人说了半天,一旁的三夫人却是半天没有动静。见贺亭衍看着他,才出声解释道:“四妹手里有两笔账目不对,所以未时那会儿我去找四妹对账。之后我便回了自己院儿里,有人证。”
站在身侧的丫鬟立马证明道:“是,夫人回来后便一直在院里,直到世子叫所有人去祠堂了才出来的。”
相比较其他两位夫人,三夫人言语不慌不忙且条理清晰直说重点。贺亭衍仔细地看着在场所有人的神情变化,并未发现任何破绽。
要么所有人说的都是实话,要么,这名凶手的伪装本事在他之上。
他重新将话头转回到二夫人身上,问道:“为何二夫人每月都要将半数月银划给四夫人?”
二夫人捏着帕子心神不宁,说话时也不像刚才那么有底气。她看向平素里查账算账的三夫人,眼神中满是埋怨。
贺方戟怕二夫人把矛头指向他娘,率先承认道:“是我告诉我大哥的,与我娘无关。”
大夫人抿了口茶,笑道:“俗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怕不是有什么把柄被人拿捏了,要不然你这礼尚往来的未免也太多了些。”
二夫人被说得哑口无言,生气却又不敢多言。
贺亭衍咄咄相逼,“二夫人若是不说,便只能送往夜刑司了。”
二夫人拧紧帕子,近似哀求道:“亭衍,这事儿二娘当着众人面儿实在说不出口,要不咱俩私下说说?”
言闭,祠堂中无人应答。
二夫人顿时红了眼,委曲求全道:“至少让下人们跟外人都出去。”
陶先生听罢,起身拍了拍贺亭衍的肩膀,随即让一干下人全都退了出去。
江敬舟犹豫着要走,却被贺亭衍一把拽住胳膊,说道:“你不是外人。”
谁想话音刚落,便听大夫人道:“亭衍,竟是把外人都请出去了,大娘一会儿顺道跟你谈谈亲事。江小少爷到底不是侯府里的人,有些话确实不适合听。”
贺亭衍正要反驳,却被江敬舟抬手制止道:“我出去等你。”
眼看着贺亭衍面色变得难看,他转身便跟着陶先生走了。是啊,贺亭衍要谈亲事,他确实不适合在场。
祠堂的门相继关上,他找了处水池边蹲着,烦躁的直搓头发。
成亲嘛,早晚的事。平日里与贺亭衍回回讨论这事就得吵上一架。
他虽嘴上说得好听,什么说了亲也能给他搅黄了。可真到了这种时候他其实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从一开始就做好了会跟贺亭衍随时分开的准备。
哎,成了亲也好。有了妻子再有上几个孩子,总比跟他这个没什么出息的男人整日混一块儿的好。
他蹲了许久也没听到祠堂里有什么动静,腿麻后便干脆跟陶先生说了声,带着找到的四万两赈灾银回四海镖局了。
他重新清点完银两,看着外头黑透的天色,拿着长刀在演武堂里耍了快一个时辰也没见贺亭衍回来。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耍刀,看看时辰实在太晚了便一个人回屋睡觉。奈何身体疲惫却怎么也睡不着,总觉得边上少了个人睡得他不踏实。
正琢磨着要不要夜半去侯府问问情况,便听镖局大门有了动静。
他匆匆下楼,只见贺亭衍满身疲惫面色冷漠地进来。见到他也不说话,只是径直地往两人睡觉的屋子里走。
江敬舟去拉他的手,关怀道:“快入秋了,你穿这么少铁定冷,要不我给你烧点儿热水泡个澡什么的?”
贺亭衍没搭理他,抽回手进了屋里翻衣柜。
江敬舟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找什么?我替你找。”
“不必。”贺亭衍总算吭声了,但语气冷飕飕的,像是带了刀子。
他随手拿了两套外衫便要推门出去,江敬舟急忙站在他身前,用后背抵着门框道:“去哪儿?你不睡我这儿了?”
他拽过贺亭衍手里的衣服藏于身后,见这人发脾气,也跟着没什么好气道:“你这又是要闹哪出?你大娘要给你说亲我也拦不住啊。”
贺亭衍试着把衣服从他手里拿回来,他便牟足了力气硬拽,拉扯间刺啦一声把衣服给生生扯破了半边。
贺亭衍转过身去衣柜拿新的,江敬舟懊恼地别过脸,语气不善道:“你要是走了,以后也别回来。”
贺亭衍猛地将柜门关上,厉声质问道:“我让你留下,你为何头也不回的就走?”
江敬舟觉得憋屈,回嘴道:“那是你家,我怎么留?难道要我跟你家里人说,对,贺亭衍一个男的跟我在一块儿了,你们别给他说亲。”
“有何不可!”贺亭衍看着他,“江敬舟,你不是怕,而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跟我在一块儿!”
江敬舟的气焰小了大半,别过脸说道:“随你怎么说,反正你家里的事我懒得参合。”
贺亭衍拽着他胳膊要把他从门前拉开,他死命抵着门偏的不撒手。
“让开!”
江敬舟懊恼地往门上捶了一拳,“不让!”他气急败坏地说道:“刚才在祠堂里我也没听你拒绝,你现在跟我发什么脾气!”
贺亭衍只要一对上江敬舟就会变得无法冷静,“是,大夫人给我说的亲事,我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