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搞事儿
江敬舟一时没甩开,被强拽着拖到了靠后的一排桌椅前。
站在远处陆续进书院的几位少年没瞧见两人之间的僵持,等人快要到跟前儿了,拽着他手腕的人才巧妙地松开。
贺亭衍一改刚才的精气神,手里的书本掉落在地,单手抵着唇好一阵虚弱无力的咳嗽,连着鬓前整齐规束的碎发都跟着有些乱了。
进学堂的几人见惯了世子这副模样,也没上前询问,找了处自己的位置便安静地坐下整理起学子桌。
先前站在几人开外的吕鹤也跟着进来,不过依旧没敢靠太近,愣是坐到了隔壁桌的角落里。
江敬舟转着手腕,心道这病秧子这会儿倒是挺像那么回事了。
贺亭衍的小厮从院外匆匆赶来,手里提着个食盒,还没进学堂就闻到了股令人皱眉的中药味儿。
江敬舟侧过身让路,随后坐到了吕鹤边上,厌弃道:“还真是个病秧子。”
吕鹤把书本放桌上,看了圈座位前的皇家子弟们,小声道:“你还是收敛点吧,别一会儿婚没退成,人给你气没了。”
“气没了更好,连退婚书都省了。”江敬舟嘴里说着缺德话,眼睛倒是滴溜着仔细瞧那贺亭衍。
小厮送来的药也不知熬了什么,闻起来的气味比寻常的药都要刺鼻。食盒盖子掀开,整间学堂里都充斥着这股药味儿。
贺亭衍咳得气息不稳,顺了许久才接过小厮手里的药抬头饮尽。
江敬舟不懂医理,身边也没什么病的过重的人。他耷拉着腿转着还未沾墨的笔,眉眼盯着贺亭衍被毯子盖着的双腿,冲吕鹤问道:“你猜他喝的是什么药?闻着怪呛人的。”
同样肚子里没什么墨水的吕鹤顺着江敬舟的目光看了看,“说不定真煮了颗人心。”
“那都是传言,哪能真是个妖。”江敬舟听着就觉得恶心,收回目光开始打量起学堂里的其他学子。
虽都穿着学子服可还是能一眼瞧出身份地位,除了贺亭衍的两位弟弟外,剩下的都是城中的权臣子嗣。
他在来之前听他爹说过,不过真要他来分辨谁是谁,那是一个都不认得。
吕鹤按住他瞎转的笔,危言耸听道:“宁可信其有,毕竟那些被世子查过的人家全都被刨心而死,有一户甚至还被灭了满门。”
贺亭衍是个妖的说法虽没在明面儿上说,但柏穗城的百姓私下里早就传开了。
这事还得从十几年前一批被贪污的赈灾银说起。说是当年天灾降世,接连饿死了三座城的人。
朝廷开仓赈灾,倾尽了大半国库来救万民于水火。谁曾想,赈灾银在运送的途中被盗,连着送灾银的铁骑也都死绝了。
被盗走的钱财数目庞大,灾银又是秘密输送,除了朝廷里的大臣外几乎无人知晓。能被盗走,那必然是出了内贼。
于是调查赈灾银下落的事便落到了贺候的手里,这一查便查到了至今。
而贺候在朝野中诸事繁多,此事又过了十九年都没有下落,便干脆将侯府的铁骑护卫队以及查证权交给了嫡长子贺亭衍。
说来也怪,调查赈灾银被盗案也不是第一日,可自打这贺亭衍接手后那是查一户死一户。
倒不是说从前没有因为查案而死过人,只是被贺亭衍查过的人家死状都极为怪异。
尸体还未僵硬,或坐或站又或是正在做着某些事,被刨心时就像是瞬间发生的一般。
知道惨案的人家为能留具全尸,连丧事都没办便急赶着下葬。可即便如此,隔日还是被刨了祖坟挖心,实在是骇人听闻。
而自打刨心案出来后,更是闹鬼之事四起,一件比一件地匪夷所思。
江敬舟看向喝完药的贺亭衍,此时的苍白面颊总算有了点正常人的血色。他不禁在想,究竟什么药能像吊命似的让人恢复得这般快,难不成真在里头搁了人心?
院外传来了管家带路的声音,不多时便看到个长着胡子头发微白的先生被带了进来。
陶先生身着深色衣衫,走路姿态规矩有度,俨然一副文人学家的模样。
江敬舟几年前曾被父亲逼着去过一次学堂,只是学堂里的先生枯燥乏味又大多年迈,教个书还摇头晃脑实在无趣。
而眼前的这位看起来倒是挺有意思,虽礼数规矩却又不像是个老古板。
陶先生拿着两卷书册从外头进来,走到学堂最前端的桌案时,率先双手交握向众学子拱手一拜。
学生们纷纷起身跟着拱手行礼,唯有坐在后排的两人没有动作。
等三拜完礼,陶先生便出声问道:“江学子为何不起身拜礼?”
江敬舟手里转着的笔脱手而出甩到了贺亭衍的桌上,说道:“世子不拜我也不拜。”
打从见着面儿开始他就琢磨着如何让贺亭衍讨厌,等烦透了他说不定大手一挥就把这婚给退了。
言闭,陶先生还未开口便听最前排的少年冷笑道:“世子有爵位,礼数上本就可以不拜平民。何况身子病弱又有腿疾,行不了礼数也属情理之中。至于你……”
这位说话的少年面容姣好,头戴银簪满脸贵气,他转过身看向坐着的江敬舟,“一介平民还未与侯府结亲便摆起了贵族的谱,当真是个扶不上墙的莽夫。”
江敬舟被说了一通倒也没生气,直问道:“你谁啊?”
少年站的腰杆挺直,“立都伯爵府杜少卿。”
“我当是谁呢。”
江敬舟从笔筒里又拿出支新的笔转着,姿态坐得也越发不雅,两腿架桌上,一张靠背椅向后倾斜。
“世子的两位弟弟都未曾开口,你一个外人倒是来说嘴了。”
他笑道:“贺亭衍的腿是残了,可手还没断呢,即便站不起来也应当做足了礼数才是。
人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即便是皇子在面对授业先生时也得弯腰曲拜,怎么得了个爵位反倒目中无人起来了?莫不是在座的各位都觉得先生不过只是个平民?”
论说骂架斗嘴皮子,他江敬舟虽不会文人学子那套,可照样也能不带脏地让人哑口无言。
杜少卿被强安了罪名,气得脸红脖子粗,“竖子无理!”
江敬舟乐了,“我这就无理了?那你是没见过我无理的样儿。别开口闭口的竖子竖子,除了这几句你还能说点什么?真要看不惯就拉个场子咱俩打一架,打得过让我跪下来叫你爷都行。”
他平时就不爱看这些皇孙贵族的做作样儿,正骂在兴头上就被边上的吕鹤踹了一脚。
冲他小声提醒道:“别说了,贺亭衍的脸都快要吃人了。”
只是这劝阻的话非但没能阻止,反而激起了江敬舟的逆反心理,他大声道:“我说错了吗?先生倾囊授业,当学子的理应感恩拜师,哪有拿着爵位自命清高的道理。”
他这话看似正直,实则也就为了气贺亭衍。这要放平日里,最不懂得尊师重道的非他莫属。
知道自己兄弟什么脾性的吕鹤无奈的拿手捂脸,甚至有点儿后悔跟着一块儿来了。在一群皇亲国戚面前大放厥词,他这书读得还不如去踢蹴鞠自在。
安静的学堂中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站在杜少卿身后的少年转身道:“理虽是这个理,可江公子若要说教他人首先得自己有个样儿。”
说话的少年个头不矮,且一身武将家的气派,没等江敬舟问他便先自报家门道:“将军府安启明。”
江敬舟顿时来劲儿了,心道这将军府的嫡长子必定一身本事,恨不得现下就出去拉个场子两人比试一番。
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宣战,站在众人之首的陶先生忽然笑着问道:“亭衍,你怎么看?”
陶先生与贺亭衍早在开学堂前便认识,两人虽在辈分年纪上差了不少,但因为赈灾银被盗案经常会互相探讨商量,论说师生反倒更像是朋友。
今日的学子大多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贺亭衍原该是不来的,只是知道这未来小舅子品性后怕在课堂上捣乱,这才跟着过来旁听。
他看了眼坐没坐相的江敬舟,收起桌上正在查看的案件书卷,沉着张脸冲陶先生拱手道:“学生拜见先生。”
陶先生捋了捋胡子,随后看向江敬舟,“劝人归于礼数固然好,但首先你自己得做到。”
江敬舟很是意外贺亭衍居然会“屈尊降贵”,于是只能站起身学着其他学子的模样拱手弯腰。
“学生拜见先生。”
陶先生打量着众学子说了些授业前的训话,这才让学生们坐下翻书本。
奸计没得逞得江敬舟百般无聊,把书本竖着挡在面前后,又从包袱里摸出只蛐蛐罐。
原本认真听课的吕鹤忙伸手阻拦,小声急道:“你可别在胡来了。”
“怕什么,几只蛐蛐还能要了他命不成。”
他打开罐盖,里面安静地躺着七八只蛐蛐,全是昨晚连夜抓的。见贺亭衍看书看得认真没动静,便从面前的书本上撕下一页捏成团,顺手扔了过去。
纸团打在贺亭衍的腿上却没能引起这人的注意,他便又撕下一页往人脸上丢。
贺亭衍看都没看,面无表情的抬手接住。动作利落干脆,就像练武时接飞镖一样。
他侧头看向江敬舟,只见这人用书本挡面,趴在桌上拿着个装蛐蛐的罐子,用口型对他说道:“要不要玩儿?”
贺亭衍把手里的纸团扔了没搭理他,回首后继续钻研手里的案子。
江敬舟玩心大起,再次撕下一页往纸团正中塞了只蛐蛐。也不管贺亭衍听没听见,小声道:“给你一只常胜将军玩玩儿。”
蛐蛐受了刺激,还没随着纸团投到贺亭衍那儿便在半空中跳了出去。也是不巧,这蛐蛐不偏不倚的竟是跳到了贺亭衍前桌的少年衣领里。
安静的课堂上当即响起了一阵嚎叫,愣是把先生的朗朗书声给打断了。
那受了蛐蛐颠簸的学子哀嚎着跳起身,一边抓着领子翻找一边当众脱衣服。一身雅正的模样愣是乱了行头,等好不容易抓出来,那蛐蛐也被折腾死了。
少年气急败坏,“谁扔的!”
众人纷纷看向竖著书本的江敬舟。
江敬舟忙摊手道:“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干的。房顶上掉下来,难道也怪我?”
“胡说八道!房顶上怎么会有蛐蛐!”
“怎么没有,我经常在房顶上抓蛐蛐。”
陶先生站在高位心知肚明,却转而对贺亭衍说道:“亭衍坐在后面应当看得最清楚,不如由你来说说是谁。”
那恼怒的学子气红了脸,可即便如此,在面对贺亭衍时也依旧做着礼数,拱手道:“请世子证个清白。”
江敬舟给贺亭衍使眼色,毕竟他这蛐蛐原也不是用来对付同僚的。只可惜这一学堂的人都看不惯他,贺亭衍当即便道:“正是。”
学子甩了手里脱下的衣服,江敬舟嬉皮笑脸地摆手道:“哎呀,我就是看课上得太无聊,想给你们找点儿乐子罢了。”
学子气结,“你不愿读就出去,这里没人会留你!”
其余的几位少年也跟着附和道:“是啊,你不爱读就别打扰我们。”
陶先生放下手里的书,问道:“不知江学子认为如何才不算无聊?”
江敬舟满脑子都是玩儿,哪里知道什么课业趣事,当即道:“我就是好奇想看世子手里的书,那蛐蛐纯属就是个意外。”
他站直了脊背,“凭什么我们看的都是之乎者也,世子就能看那鬼怪故事。”
隔桌的贺亭衍合上书本,冷着张脸纠正道:“是纸婚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