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不与妖为伍(一)(1 / 1)

相看两厌 瑜灵 6666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30章 我不与妖为伍(一)

  江敬舟咬着牙关不敢发出声,平日里总当自己小霸王,在任何人面前天不怕地不怕。而此刻,却是这般的懦弱无能。

  双手被反扣着捆缚,他只能用后背撞击墙面,用这种笨法子将放在衣襟里的匕首震出来。只可惜贺亭衍送他的衣服穿戴紧缚,根本撞不出来。

  忽然,头顶上方堆积柴火的地方传来了响动。随后便见地窖门被掀开,他爹浑身是血的探进半个身子,吃力地解开了捆缚在他身上的麻绳。

  “爹!”江敬舟通红着一双眼,“是谁伤得你!是不是因为贺亭衍引来的那些畜生!”

  江荣远浑身是伤,早已是强弩之末。院子里的人都被他杀光了,他就是留着最后一口气想保儿子周全。

  江敬舟看着他爹心口处被刀剑划出的伤口,虽未被刨心,可这刀法他却是熟悉。果然是因为查账而引来的!

  他哽咽着从地窖里翻身出来,哭道:“爹,我带你去看大夫,不会有事的……”

  江荣远抬手阻拦了要背他的儿子,气若游丝道:“儿子,不要去找你娘跟你阿姐,你记住了。”

  江敬舟连忙点头,“我记住了,爹,我绝不找她们。”

  他爹叹了口气,嘱咐道:“离了四海镖局,对外……你便说自己今年十九。”

  “为什么……”

  “你照爹说得做。”江荣远看着儿子的模样,终是有些于心不忍,“如非不得已,不可暴露自己。躲起来,别让这些人找到你。把镖局烧了,什么也别留下。”

  “儿子,爹想让你活着,可我们黑狼的使命,生来便是守护……”江荣远眼神涣散,看着儿子涉世未深的模样,终是在不甘心中没了声息。

  江敬舟跪坐着,然而此刻的他除了哭嚎竟是什么也做不了。

  “爹……娘跟阿姐还在等我们,你别睡过去……”

  他拉扯着爹的肩膀,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死寂、血腥和满院子的尸体。

  他双眼朦胧地看着,哑声道:“娘还在等我们……吃饭呢……”

  明明前几日干活的模样还历历在目,眨眼间就变得天人永隔。他都还没来得及跟爹道别,还没来得及回家吃口热饭。

  爹没了,娘跟阿姐走了,四海镖局所有的一切,都在顷刻间消失殆尽,独留他一人。

  这一切的一切,只因他认识了贺亭衍,只因他愚蠢地相信了这个工于心计,喜怒不形于色的侯府世子!

  世人说得没错,贺亭衍是妖,还是个害人不浅的妖。与他牵扯上瓜葛,任谁都会家破人亡!

  他起身看着这间住了十六年的镖局,因为打斗已然变得面目全非。前院躺着的尸体穿着黑色的夜行衣,身上中的刀法也正是爹的功夫。

  尸体手上握着的狼刀他从未见过,但刀柄上的狼图却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场灾难就是因为贺亭衍才招来的。

  他咬牙愤恨地往镖局四周撒着烈酒,而后看着爹的尸体,绝望的点燃火把。

  戌时刚至,柏穗城中名震一方的四海镖局烧起了通天大火。

  贺亭衍得知后顾不得家中礼数,脸色苍白,神色慌乱地赶去镖局。

  只是那大火烧得实在太旺,等他带着铁骑赶到时,大半都已经被烧成了骨架。

  “灭火,救人!咳咳……”他心急得猛烈咳嗽。

  怎么会?来镖局的只有陶先生,他明明没有让任何人知道来私下查账的事,对外也只道是来拒婚的。

  陶先生不可能会背叛他,也不可能会是与刨心案有关的人。为了不引起众人怀疑,铁骑小厮他一个未叫。

  怎么可能会知道,怎么可能还会发生!

  “咳咳……江敬舟!”

  急火攻心,身体疼痛。他站不起来,脱离了轮椅便不受控的摔倒在地。只见那前院中,横七竖八地躺了好几具烧焦的尸体。

  尸体周围皆是被烧红的狼刀,上边的图纹,正是今日江敬舟给他看过的狼头图案!

  随之赶来的还有往常跟江敬舟一块儿玩闹的兄弟,吕鹤跟安启明急匆匆地提水救火。

  嘈乱、叫喊、哭泣。被人拉出来的焦尸在镖局外排成一排,只是那模样被烧得辨不清原本面貌,剩下堆枯骨,早已不知谁是谁。

  “江敬舟——”

  贺亭衍看着眼前的大火,疼痛的身体蜷缩一团,鼻腔跟耳朵里相继流出了黑色的血液。

  疼,浑身都疼,尤其是心口的地方,闷着憋着。那个会笑会惹他生气的少年,最后离开时的神情,是对他的恨。

  他终究,还是把身边的人全都害死了……

  柏穗城外的山林,江敬舟拿着匕首疯了一般狂奔。晚风在他耳边呼啸,他急喘着气翻身躲进一片茂密的灌木丛。

  他捂着嘴努力让自己的呼吸不让人听见,他匍匐地面,透过灌木缝隙看着几道追赶着他的黑影穿梭而过。

  这些人的手里皆拿着刻有狼头图纹的狼刀,他们的身上还染着鲜血,那一定是与爹打斗时留下的。

  手掌握紧匕首,骨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不能冲动,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冲出去白白送死。

  他必须得活着,活着才能替爹报仇!

  黑衣人骂了句,摘了面罩后恼怒道:“居然让那臭小子跑了!”

  另一个黑衣人没好气道:“那小子一定是皇子,也不知道今年是个什么年纪,若是年龄相符,东西必定在他身上!”

  一名女子在两人身后,安抚道:“急什么,黑狼不是还有个夫人跟女儿,查查都去了哪儿。那臭小子走投无路,必定会去与他们会合。”

  两名黑衣男子忙拱手道:“是。”

  江敬舟躲了一夜,周围的灌木划的他满身是伤。有那么半刻,他一度以为昨晚的悲痛只是场噩梦。

  右手紧握着的匕首在日光下隐隐泛着光,他看着刀刃,忽然红着眼嗤笑一阵。

  何其可笑,都到了这种时候,被他当做护身符一样的东西,竟还是贺亭衍给他的。

  他恼怒地将匕首丢弃,可就在准备离开时,又回首将其收回。不得不承认,他现在确实已经一无所有了。

  他在山林里走了整整两日,幸运的是沿途都没再碰上那群追杀他的沙狼。

  不能回锦州,不能回柏穗城,他看着漫无目的的前路忽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从前镖局押镖他曾跟爹出过几趟城,可大多都是些周边的小城镇,从未去过远途。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究竟有多无知无用。

  出了山林便到了柏穗城相邻的城镇,这座城他还是头一回来。抬头看城门的牌匾,三个大字他一个也不认识。

  守门的士兵见他一身狼狈原想上前询问,但看到他这身衣服又后退一步没有阻拦。

  他差点儿忘了,离开侯府时他穿得是贺亭衍的衣服。

  进了城途经一家包子铺,诱人的香气飘得满大街都是。他走了两天一夜滴水未进,此刻闻着这包子味儿实在饿得慌。

  可他逃出来时什么也没带,身上唯一值钱的只有匕首和这身衣服。

  他盯着蒸笼看了许久,老板满脸笑意地问道:“呦,客人这是怎么了,满脸的伤。”见他一身好衣裳,又殷勤地问道:“可是要买包子?若是买得多了不方便拿,小的可差人送到贵府。”

  “我……”

  江敬舟当了十六年的少爷,从来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别说是吃食,他这辈子都没体会过什么叫缺钱。

  可现在,他真的非常需要钱。

  他顿了顿,想说四海镖局却又怕一旦暴露会引来沙狼的人。但让他像个乞丐一样去乞讨,他办不到。

  “我能不能……在你这儿做工?刷碗或是扫地都行,我就想换你几个……”

  “原来你没钱啊,我当穿得一身富贵还以为是哪儿来的公子哥儿。”老板满脸嫌弃地驱赶道:“走走走,我这儿小本生意用不着伙计。”

  江敬舟:“……”

  见人转身要走,老板又有点儿于心不忍,道:“小子,你若是要上工便去东大街的告示栏看看,那儿有不少要招人的。”

  江敬舟道了声谢,便往东大街走。

  这个城镇离柏穗城太近他不能久留,稍稍赚点儿能买吃食的银两就必须得换地方。

  招工的告示栏跟以往的皇榜栏不太一样,牌子较小,且所有招工的告示都堆叠着贴在了一块儿。想要找什么活计,就必须得把这些告示全都看清了才行。

  江敬舟无奈地站在告示栏前,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个一字不识得毛病到了此刻真的什么也做不了。

  他总觉得自己天下无敌无人能欺,可事实上,离开父母失去了少爷身份,他根本什么也不是。

  蹲在一旁告示栏的男子看了他许久,这种神情样貌的人他见得多了。吐了嘴里稻草,上前问道:“小子,你这是迷了路想找活计?外乡逃难来的?”

  江敬舟应道:“是,你要招工?我就换几顿饭钱,不长做。”

  男人摆摆手,“没事儿,饿了吧?我替你买点儿吃的,然后上我那儿干活去。”

  江敬舟本想拒绝,可实在饿得慌便只好答应,大不了之后的活他多干些。

  得了包子他好一通狼吞虎咽。他从没这么吃过东西,即便在家中吃相不好也不会这般胡吃海塞。

  他想爹娘跟阿姐了……

  男人见他眼眶泛红,关怀备至的问道:“从哪儿逃难来的?看你这身打扮,是从好人家出来的吧?”

  江敬舟没有应声,连吃了三个包子后,憋了眼泪说道:“多谢,不知要让我做什么工?我力气大,也能帮着走镖,那些个体力活我都能干。”

  男人笑道:“我这儿干活轻松得很,不过有时候也确实需要干点儿体力活。吃饱了?吃饱了我就带你去上工。”

  “哦对了。”男人从告示栏上撕下一张招工纸,说道:“你在这上头签个字,签了字我才能用你。要不然你来历不明,若是哪天官府查起来我也不好交代。”

  江敬舟顿了顿,自己的名字倒是会写,可他不敢冒险。若是沙狼的人来暗中查他,看到名字岂不是很快就能找到他。

  可除了自己名字,别的字他也认不得几个。

  男人再次贴心地说道:“可是不识字?若是不识字按个手印也成。不过你这一身公子服,不识字实在……”

  “我会写字。”

  江敬舟拿过告示栏底下放着的毛笔,接过招工纸快速地写了贺亭衍三个大字。

  名字能记住的确实没几个,相对其他几人,贺亭衍的名字他倒是最为熟悉。他无奈地把写好名字的纸递给男人,到头来就连找份活计都还得靠着那个人。

  男人看了眼,笑道:“你姓贺?这个姓氏在我们这儿可不多见。说起来,柏穗城那儿也有户姓贺的人家,那可是高门显贵啊。”

  江敬舟跟着男人走进了后巷,其间什么话也未答,只是时不时地四下注意着有没有沙狼的人追来。

  当他回过神跟着男人停下脚步时才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

  这后巷的巷子旁便是家青楼,而男人带他来的地方,则是以往青楼买卖人口勾当的地方。

  这样的屋子他熟得很,吕鹤家曾开的青楼后边儿就专门有一间这样的屋子。

  屋里有不少对付人的刑具,若是被卖的人不愿意,楼里的人便会用这些东西来逼良为娼。

  男人见他站在屋子外不动,便招手道:“赶紧进来啊,站着做什么。”怕他要反悔,扬了扬手里的招工纸,“别忘了,你可是签了字的。”

  屋子里除了男人外还有三名壮汉和一个看人的婆娘,那婆娘见了人当即笑道:“呦,哪儿弄来的小孩儿,长得怪好看的。这要是进了楼里,保准能当个头牌。”

  说着,便从怀里摸出包银子要塞给男人。

  男人见钱眼开,顿时对着江敬舟变了脸色急躁道:“赶紧进来。”

  见人不动,他对着屋里的三名壮汉使了使眼色,“去,把人抓进来。”

  江敬舟依旧站着没动,只是在壮汉扣住他肩膀时,反手一掌将两人的胳膊反转。借力腾空而起,横扫着把两名壮汉向两侧踢开。

  男人意外于这小子会功夫,立马抄了家伙跟其他三名壮汉一块儿上。

  绳索兜头把江敬舟罩住,拿着棍棒的壮汉前后夹击的向他袭来。

  他摸出腰间匕首,轻巧地将绳索割断,两条手肘向后撞击,准确无误地打在了两名壮汉的喉结处。

  他趁势飞身而起,一把匕首突破重围抵在了男人的脖子上。

  愤恨道:“我告诉你,你最好不要在这种时候惹我,否则我随时都会杀了你!”

  江敬舟突遭变故本就杀心重,还没能让自己心思平静便让他碰上这种事。他实在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在这种心境下变成一个恶人。

  男人告饶道:“别别,好汉饶命,是小的有眼无珠。”

  江敬舟没工夫跟他耗,命令道:“把那签了字的纸撕了。”

  “撕!我马上撕!”

  男人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招工纸,当着他的面儿把纸撕了个干净。

  江敬舟看了眼被吓得躲在角落里的婆娘,很是顺手的把两人交易的那包银子给拿走了。

  抢人钱财不是正道,但抢强盗的钱,似乎也没有那么的良心不安。

  出了巷子他买了不少干粮,而后找了辆出城的货商车,赶在天黑前离开了这座陌生的城镇。

  陌生,事实上,离了家的外头,到哪儿都让他觉得陌生。

  他靠在货品木箱中,看着手里的匕首隐隐出神。眼睛酸胀,无助地捏着匕首缩成一团……

  闷着声,低喃的哽咽道:“贺亭衍,我恨你……”

  “敬舟!”

  贺亭衍浑身是汗地从噩梦中惊醒,眼眶湿润浑身无力。胸口就像被压了块巨石,闷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猛地咳嗽一阵,一口黑血毫无征兆地咳在了被子上。

  “世子醒了!御医!世子醒了!!”

  一旁照看的小厮又是高兴又是着急,匆忙叫喊着跑出屋外。不多时,便看到御医被小厮拉拽着进来。

  “世子醒来就吐血,御医你快给看看!”

  御医满脸愁容,手还未搭上脉便被贺亭衍反手拽住,他苍白着脸吃力问道:“四海镖局,如何?”

  四海镖局遭逢大难,一场大火席卷烧得所剩无几,这事已经传得满柏穗城尽人皆知。

  有人说是因为碰上了贺家才得了这晦气,也有说是江镖头行镖多年得罪了盗匪。总之,众说纷纭的结果没一个好的。

  御医没有说话。一旁的小厮于心不忍,可又不敢瞒骗,只能道:“江家没了,那些被救出来的尸体面目全非,辨不清谁是谁……”

  贺亭衍一阵剧烈地咳嗽,眼眶酸涩泛红,他无力地靠着床头,气若游丝地摆手道:“……出去……”

  御医强行拉过他的手把脉,随即脸色难看道:“世子若是在这般急火攻心,恐怕……”

  “出去!”

  贺亭衍嘶吼着抗拒,然而御医并未收手,转而对小厮说道:“去把贺候叫来,在叫几个下人帮忙按着。若是世子在这般,恐怕难熬今晚。”

  “是,我马上去!”小厮急红了眼,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贺候世子从小体弱多病,府中上下似乎早已做好了这人会随时病逝的准备。虽然担忧,却也并非像寻常人家那般哭天抹泪。

  而其中,身为一家之主的贺候却是比任何人都更为镇定。帮着御医把人按住施针喂药,到了天亮知道人保住了便又衣冠齐整地赶去上朝。好像笃定这位嫡长子命不该绝。

  屋子里进进出出不少人,每个来看贺亭衍的长辈都是语重心长。可当这些人出了屋子,便又立马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而贺亭衍只是靠坐着,一言不发。

  贺方戟跟安启明也曾来劝过几次,但贺亭衍的反应依旧只是沉默。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平日里与江敬舟总不对付的人,反而会变成他们当中最为颓丧的那一个。

  躺病十几日,贺亭衍因为不怎么吃东西身形消瘦了大半。也不知从哪一日起,他开始拒绝吃药,不管是御医开的还是贺候给的,滴药不沾。

  没有药物的麻痹,一旦病发便会疼痛难忍。

  许是病症给他带来的幻觉,又或是觉得那些烧焦的尸体中没有适龄人,他始终坚信着江敬舟没死。

  他拖着无力的身体,每日坐在自己屋子的窗口看着窗外。总觉得,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少年又会从窗户里翻进来,然后叫嚣着要与他动手。

  他将窗户上的机关全数拆了,把屋子里那些会重伤人的机关也一并摧毁。

  他忍着疼站起身,手掌抚上二楼的窗沿,低喃道:“敬舟……”

  “你想读书?别想了,一字不识的人是进不了书院的。”

  江敬舟一身狼狈地站在书院门口,手里拿着包辛苦赚来的银子,想读书却被书院管事无情地拒之门外。

  眼下的这座城镇是他在半年内辗转的第五个地方,他不想再居无定所的流浪。

  沙狼的人起初还找到他几回,且回回都带着血雨腥风。如今时隔三个月都未找上门,他希望能有个落脚的地方住下来。

  “我也不是真的一字不识。”江敬舟企图辩解。

  因为不懂文墨,在这半年间他吃过不少苦。被骗着白干活,签卖身契,又或是被人咬文嚼字地谩骂驱赶。

  而他除了武力,什么也办不了。与武人动武还能被说成是切磋,与文人动武回回都得被世人谩骂到送上公堂。

  他不识字也没有钱,请不起讼师就只能百口莫辩。

  “我想读书!你让我见见先生,先生会同意的。”

  书院管事不禁笑道:“不说你这年纪才来读书,即便是十岁小儿也能背上个几十篇诗词。你会什么?连个字都写不端正,来了也是浪费钱。”

  说罢,管事的便要关门。

  江敬舟眼疾手快地卡着门板,道:“我能把字写好!你让我见见先生!”

  “门外因何喧哗?”正在教书的先生听到吵闹拿著书卷出来。

  书院管事应道:“先生,这小叫花子非要进来读书,可我刚才已经考过他诗词了,他半个字也答不上来。”

  江敬舟没工夫纠正自己不是个叫花子,见到先生后,学着当初在侯府书院向陶先生拜师生礼那般拱手道:“先生,我想读书识字。即便将来不是为了当官考试,我也不想一字不识。”

  先生见他一身华服又满身狼狈,虽行为蛮横无理可拜师时却又礼数周全,便问道:“诗词不会,那四书五经呢?”

  四书五经,江敬舟背过几册,但大多都是有眼看无心背,过目便忘。犹豫间,他抬头道:“我会《礼记》,我能将《礼记》全数默下来。”

  “哦?”

  先生道:“你若是能将《礼记》全数默下来,我便让你来书院读书。不过,字迹得端正,若是写得让人瞧不出来,即便是写完了也不作数。”

  江敬舟连忙点头答应,“好,三日后,我必定将《礼记》交于先生之手!”

  离开书院,他去镇上买了笔墨纸砚。他没舍得花钱住客栈,只能暂且找了个收容流民的地方居住。

  没有书桌没有凳子,他只能把纸张用米粒黏在墙上站著书写。起初那几个字如何也写不好,不是笔画大了便是几句话还未写完纸就不够了。

  他懊恼地把纸揉成团丢在一边,但随后又觉得浪费,把纸翻了个面儿重新写。

  “手指不可过力,掌心离笔要有度,笔画轻重不可操之过急。”

  江敬舟的耳边响起了贺亭衍教他习字时的声音,他烦躁的停笔,而后静下心来想着那人在写字时的姿态与手势。

  衣服、匕首、学识,流浪在外,能帮上他的竟全是贺亭衍给的。

  他没有仔细看过他人的笔迹,唯一让他印象深刻的只有贺亭衍的字迹。

  不知不觉间,他写了整整五日,与先生原本约定好地超过了两日。可那一手烂字,却是写得越来越端正,越来越像那个曾经教过他的人。

  先生没有因为他的推迟而拒绝,让他当面抄写了一篇诗词后,字迹相同便将他留下读书了。

  同僚嫌弃他一身叫花子味儿,甚至还好心地给了他干净的旧衣服让他替换。可也不知怎么的,他跑去河边洗了四五遍也没舍得把这身衣服换下来。

  不禁苦笑,他应该是恨贺亭衍的,应该是……恨极了的……

  他只是,觉得这衣服贵了些。留着,必要时也能换钱买点吃食,一定是这样的……

  第一年,他终于能将四书五经全数默写完,诗词也能背出百首。他认识了好多字,看会了不少书,镇上的猜灯谜也能跟着猜对几个。

  第二年,沙狼的人再次出现了踪迹。为防止连累到书院的人,他不得不与先生辞行,背上行囊辗,转着又换了三座城镇。

  他不敢交友,不敢在一个地方久住,不敢与人说自己姓江。话越说越少,人也变得越来越沉默。

  他学会了写字,帮着不识字的人写家书赚了些填肚子的银两。

  偶尔也会去干点儿体力活,搬货、打杂、跑堂,这些他曾经绝不可能会做的活全都去做了。

  第三年,他已经不知道这是辗转的第几个城镇。他没有变成一个混混,甚至改掉了很多年少时的轻狂与自负。

  他会低声下气地求得一份差事,也会溜须拍马地试图让人留点儿他的好印象。

  他没有荒废爹教他的武学,也没有因为识字就停止念书。他的字越来越像贺亭衍,行为举止也越来越不像年少时的自己。

  一天夜里,他难得花钱去买了几坛酒,把自己灌的酩酊大醉大梦三生。

  他不知道喝醉后的自己有没有发酒疯,只隐隐记得嚷了一晚上的爹娘跟阿姐,还有那五六张写满了贺亭衍名字的宣纸。

  他觉得不可思议,觉得一定是因为太过气愤才会把这个人牢牢记住。记住这人的一娉一笑,记住这人的恼怒气愤,和那晚在暗室中,及时回头的唇齿相碰。

  他有时候也会想,或许贺亭衍已经死了,毕竟病得那般重。如果死了,那他的恨是不是也能少一点了,厌弃是不是也能一笔勾销。

  沙狼的人又来了,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不想还没住上几日就又要换个新住所。

  他去了码头,招工走镖师的商船共有五艘,都是些要去海上好几个月的。

  或许只有去了海上,沿途不停地换城镇才能彻底避开沙狼的追踪。他不熟水性,但最终还是上了商船。

  他走的这趟镖是五艘船中工钱最低的,但却是唯一一艘会停靠回柏穗城的。

  他知道自己不该回去,可他实在……太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