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风水案(二)
侯府家宴是不可能了,拒婚书帖也没能指望上。他拿着抄完的《礼记》站在贺亭衍的房门前犹豫不前。
实在憋不住了,便冲二楼的窗户喊道:“贺亭衍你下来,我背给你听,都记全了,一字不落。”
屋子里总算有了动静,贺亭衍坐着轮椅开门,衣服也换上了断案时常穿得那套。
神情淡漠,经过他身侧时说道:“不必。”
见人驱使着轮椅出院落,江敬舟有些急了,背诵道:“《曲礼》曰:‘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
贺亭衍停下身形转头看他,他又道:“傲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他几步上前,“我真的背了!只是没背全,记不住太多……我只是……写不出那些字。”
贺亭衍问他,“读书本是为自身增加学识,你究竟是为了江瓷还是为了让我带你断案。”
江敬舟挠头,他这会儿要是说都有,也不知道会不会让贺亭衍更加生气。可要真是为了自己,他哪还用得着读这些。
贺亭衍见他不答,转身要离开。他赶忙上前拽紧贺亭衍的胳膊,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了谁,可我要是不读,你老跟我生气……”
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合适,只是手紧拽着就是不让贺亭衍走。
“我平日都不看这些,如今抄也抄了背也背了,你能不能别这么不近人情。”他低喃道:“我知道这次做得不对,这不是也没问你要拒婚书帖么。”
在家里,除了他爹外就没跟谁低头认过错。在外更是,即便做错事了大不了就是一顿打,哪像现在这样憋屈跟人道歉的。
他认错道:“隔两日,等我把四书五经都背全了,你再考我一次成吗?这回是我错了,但你总得给我个改过的机会,我保证以后一定好好读书绝不作弊。”
贺亭衍拿开他的手,“如今在我这儿你还能重来一次,若是将来去了考场,徇私舞弊可是大罪。”
江敬舟光听着前半句,双眼曾亮的兴奋道:“我一定背下来,一字不落!”他嬉皮笑脸地问道:“那你,还带我断案吗?”
贺亭衍无奈地摇摇头,忽然从怀里扔了把匕首给他,“跟紧了。”
“得嘞。”
真可谓是风水轮流转,想他江敬舟堂堂柏穗城小霸王,居然也会沦落到这种地步。难不成他爹常说的那句一物降一物,指的就是这意思?
吕鹤家盘的酒楼开在柏穗城的繁华地段,这一片的商铺向来不便宜。他大致问了问,那赵将军的嫡长子原是以一千两的价格出售的。
光定金就交了五百两,事后二次改价变成了三千两,得知被县老爷赶出来后更是直接翻了一番。
他大致算了算,六千两的价格都能买他家两个镖局了,实在是黑。何况那酒楼也不是盘下来就能做生意,那些个请工人买食材乃至用具全得用钱。
赵家嫡长子卖的,可是个实打实的空楼。就连后院的围墙都是半边坍塌的,到时候修一修,又是笔不小的费用。
江敬舟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看着这家多年未开张的酒楼感叹道:“好歹也是赵将军的嫡长子,怎么落魄成了这样?”
酒楼的周围围满了铁骑护卫队,赵家做主的几人早早地等在了门口。
抬头看,四层高的酒楼原该雕梁画栋美不胜收,只可惜这些年被糟践了太多,不少值钱的画壁跟梁雕都没了。
吕鹤的娘会看上,估计也是冲着这点捡个便宜,谁想到却踢着了硬铁板。
江敬舟换了身玄衣公子服,腰佩匕首双手环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贺亭衍的贴身侍卫。毕竟那模样气质,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练家子。
贺亭衍没搭理他,驱使着轮椅穿过门口的两排铁骑护卫队,冲那赵氏嫡长子问道:“前两日你让人来侯府送信,说是家中闹鬼进不得?”
赵氏嫡长子忙拱手道:“确实如此。世子若是这时候进去,恐怕会遭厉鬼缠身,家中都要不得安宁。”
江敬舟站在贺亭衍身后,不禁嗤笑一声道:“有没有鬼,进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这位是?”
江敬舟没等贺亭衍解释,大言不惭的自荐道:“专门捉鬼的。”
赵氏嫡长子顿了顿,但碍于江敬舟是个少年也就没放心上。再次冲贺亭衍拱手道:“世子还是不要进去的好,这要是闹得家宅不宁,我岂不是成了罪人。”
可谁曾想,贺亭衍忽然满脸威严,浑身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质问道:“是真的闹鬼,还是怕有‘鬼’上门?”
没了将军爵位的嫡长子,如今不过是有些家业的普通百姓。如果世子要强行进门查案他根本无权阻止。
几人言语间先礼后兵,也不过是看在了过世将军的面子上。
赵氏嫡长子见劝说无果,只好侧身让路道:“怎么会,世子要查案,我这小老板姓哪敢不从。”
他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不过是怕那鬼魅坏了世子威严。”他犹豫着说道:“若是,查完案能让护卫队在管上几日,那定然是最好的。”
江敬舟跟着贺亭衍进了酒楼大门,还没跨门槛,便看见副迎面贴着的八卦黄头布。
也不知道用什么东西画得八卦阵,隔着一米远都能闻到股难闻的臭味儿。
赵氏嫡长子见两人看着八卦阵不动,便在一旁解释道:“先前请了风水先生来家中看看,说是只要挂了这八卦阵法,妖魔鬼怪见了都能现出原形。”
江敬舟仔细地看那黄头布,上边儿画的八卦阵红色水渍还未干透,分明是刚刚挂上去没多久的东西。
他不禁暗笑,这赵氏嫡长子嘴上句句为了贺亭衍,实则却也是个怕贺亭衍是妖的人。哪里是宅子里闹鬼,不过是怕妖怪上门刨心,以鬼吓“鬼”罢了。
酒楼往上的扶梯在右侧靠里的地方,而那所谓的风水阵眼则被坐在了后院的一口井里。
与先前案件纸上画的一样,锁链、石盖、符纸样样不落。就是那井盖上多了些被泼的血渍,也不知道是哪种家禽的。
周围用铜钱竹竿围了个八卦阵,把整口井立在了正中央。
江敬舟跟着贺亭衍被引入后院后便一直看着那口井,要说多吓人倒也不至于,他们家下人在后院杀鸡时也就这架势。
他刚想靠近井口仔细瞧瞧,便见那赵氏嫡长子惊慌失措地站在他身前拦道:“这可不能碰,若是碰了,我家的风水都要坏了。”
江敬舟两手抱胸手里拿着匕首,笑道:“坏风水?你这酒楼不是已经卖出去了?迟早都是要拆的,我看看怎么了?”
赵氏嫡长子连连摆手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地契还未交出去自然不算是卖了。”
江敬舟多少有点儿私心,来这一趟除了查案外其实也想看看卖家究竟有多无耻。
不禁嗤笑道:“定金都收了还不算卖出去?没记错的话,你收的定金可比周围的商铺都要高。这要是闹到公堂,你也没理啊。”
赵氏嫡长子一时无奈,心道这来查赈灾银被盗案怎么又成了谈酒楼地契的。可碍于有侯府世子在,他也不好说难听话或是赶人。
正想着该如何应对,便听贺亭衍说道:“你屋子里就不去了,命人把账本拿出来便可。我在院子里看。”
随后看了眼想上前的江敬舟,又道:“没有我的允许,他不会碰你家的风水阵。”
赵氏嫡长子拱手一拜,说道:“是,我这就去屋里拿。”
等人走了,贺亭衍驱使着轮椅到江敬舟身侧,问道:“看出来什么了?”
江敬舟两手一摊,“什么也没有,我才刚想靠近就被拦了,尽看那井盖上的鬼画符了。”
贺亭衍轻笑,说道:“井身边缘的血迹与井盖上的纹路无法重合,这口井在被封上后被人动过。”
江敬舟赶忙躬身查看,那井盖上血迹滴落的痕迹确实与井身上的不同。他毫不避讳地趴在地面往井盖反面的边缘看,而后起身道:“还真是,反面干涸的血迹上有手指印。”
贺亭衍:“你再仔细看看这后院。”
江敬舟抬头环顾四周。这片位于酒楼之后的院落原是用来居住的地方,按理住的是赵将军嫡长子,再怎么落魄也不至于变得像现在看到的这般穷酸。
他皱着眉头仔细看那后院里建设的楼宇。乍看下没什么特别,但懂行的人一看便知,这屋子的用料可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
窗户的木料,瓦硕的纹样,就连梁下的雕花也全是精工细作。
真是怪哉,外头的酒楼好东西都被变卖了,怎么后院里不被世人瞧见的地方反倒还完好无损。即便是没钱要变卖,也很该是从里往外卖才对,留个门面才能讨个好价钱。
“我去看看。”
不等贺亭衍阻止,他几个纵身便翻上了楼宇二层。避开赵氏家中的小厮,侧身躲闪,手脚轻慢。见那二层角落的屋子里没人,光明正大地开门走了进去。
与此同时,先前进屋去拿账本的赵氏嫡长子捧着一沓蓝皮账本出来。见贺亭衍身侧的少年不见了,便略显紧张的冲管门的小厮问道:“还有个人呢?瞧见去哪儿了没?”
小厮心惊道:“没瞧见,刚还看见在院儿里,一眨眼就……”
赵氏嫡长子懊恼的在小厮头上拍了一巴掌,“赶紧进去找,可别让他们发现了!”
随即,又立马变了张笑脸,对院子里的贺亭衍说道:“这么大的太阳,世子当真要在院里看?不如去酒楼里慢慢查阅,我也好给世子上些茶水瓜果。”
贺亭衍低垂着眉眼,摸着扶手上的机关转身往酒楼里驱使,“也好。”
临近大堂前,他捏着手里的石子,飞转投着。乘人不备,在那口染血的井上做了个细小的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