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平第一次介入有小姐作陪的晚宴,一个男人陪坐一个小姐,是谓“插花”。我被安排在那次宴会的主人孟昀与贵宾--一个叫佐藤一郎的日本人之间。在客人来前,吴经理已跟我解释过了,他说,安排一两个非欢场女性在场是行规,让我不要介意。看我有疑惑,又说,本来是要在销售部中挑的,但是销售部没多少女兵,一个怀孕,一个已上年纪。我这才明白,孟昀挑中我,是觉得我多少还拿得出手。我是否要感谢他的青睐?
受辱的感觉隐隐冒出来,但我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我们要的小姐有四位,都是高挑而丰满的,当然,她们也年轻。夜总会的工作服性感妖冶,紧裹臀部的豹皮窄裙,让人不尽遐想的纵深大V领,肉欲味道一如她们浓郁的香水弥满室内。
起先,小姐们都端坐不动,任凭男士们边寒暄边谈生意,全然把自己当做了摆设。后来,随着菜一道道上,小姐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她们开始倒酒、敬酒,边做着餐桌上的侍应工作,如递个毛巾、布布菜什么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柔媚圆滑地活跃气氛。生意上的分歧也在小姐们的一颦一笑中忽略不计。男人们由着自己酒意上头,与小姐们调笑。气氛松弛下来,几位日方客人的脸上均浮出油光光的腻笑,便有了抓手、搂腰、喂食等小动作。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如坐针毡。眼角余光瞥向孟昀,见他只是闲闲坐着,指间有烟,间或吸上一口。有小姐来喂他酒,他也来者不拒,搂住了对方,吃上一口,一副与民堕落的样子。很难想象这是那个要在五十年后,与XX、XX三分天下的人。
吴经理给客人敬酒轮过一圈后,朝我使了下眼色。我知道是要我出击了。在这种场面下我分外难做,可箭在弦上,没有退路。
我踌躇片刻,鼓足勇气,捧了满满一杯酒侧身面向贵客。
“左藤先生,我敬你!”
左藤凑近我,眼神浑浊,笑容软得就要流下来,看得出已有七八分醉。他涎着笑边问我年龄、夸我美貌,边与我频频碰杯。因他劲道太大,酒又太满,杯子不经晃,酒泼溅出来。我唯恐弄脏他衣服,连忙后撤,杯子一斜,酒哗哗浇到我身上。“哎哟,真不好意思啊。”左藤扫着我胸前那块湿处,色眯眯的眼光已经没有一点约束。
“没,没关系。”我侧身去拿纸巾,左藤眼疾手快,已抽过,装着给我殷勤擦拭的样子,把手直接摁到了我胸前。
我气血上涌,嚯地站了起来,翻脸就要发作。肩膀被人搭住了。孟昀搂着我,朝小姐挥挥手,“来点音乐。”
小姐非常聪明,早缠到左藤身上,勾住人家脖子,“左藤先生,请我跳个舞吧。”
音乐响了起来,灯光适时变暗。一场危机就这么化解过去。
客人与小姐们在黑暗中窸窣扭动起来。我咬唇僵立,又羞又怒又窘,不知如何是好。孟昀说:“来吧。一起跳舞。”他紧紧掐住我的臂膀,仿佛怕我拂袖而走。
我想向他表示我的愤怒:他怎可以把自己的女员工带到这样污秽的场合?听凭一个日本人如此作践?他似感觉了我的怒意,没等我发作,抚住我的腰,就把我带了起来。
这虽然是一个很大的包房,但其实并不适合跳舞,因为地毯涩涩地咬住鞋底,只能抱住了左摇右晃。但这也许反满足那些日本人的需要,反正醉翁之意不在舞。
孟昀带我离他们远一些。他很绅士,手不过轻按我的背而已,力道近于无。跨步动作极小,只是左右移转。我不会跳,又心不在焉,屡屡踩他脚背。他没说什么,看上去,没有与我对话的兴趣。这个样子,也许只是进行一次危机公关。
“为什么找我?觉得我廉价、软弱、好欺吗?”我先开的口。
“什么?”隔着音乐,他没听清,便弯下脖颈对着我。在看到他的表情前,我先呼到他的气息。烟味和着酒味,浓烈地熏着我,叫我极不舒服。我屏住,说:“要是今天被我搅了局,你会不会开除我?”
“难说。”
话语淡然,但唇角那一勾,轻蔑,冷漠,极明显地摆明了态度。我,一个普通员工,在他眼里没有尊严可言,其价值尚不如日本人一份合同。
我说:“为了一笔生意就要属下丧失人格?你觉得值得吗?”
他道:“怎么说呢?你捍卫你的尊严,完全可以,甚至值得表彰,但我这是企业,也不是中宣部,对不起没有办法给你表彰奖励。你是我员工,拿我工资,但是就目前来看,你根本对不起这份工资,没有大局意识,没有应变能力,完全不具备必要的职业精神。”
“在你的概念中,牺牲色相陪酒陪上床就是职业精神?”我冷冷一笑,“怪不得民营企业壮大不了,原来就是这种落后的观念。”
我这句嘲讽惹怒了他,他停下脚步,冷冷道:“你明白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我的脸像被摔了记耳光一样热辣起来。转身欲走,他又把我拉住,沉声说:“过了今晚。”
“我现在就要走。我总可以辞职吧。”我怒视他。
他终于败下阵来,说:“没有谁愿意花大价钱做这种事。给我个面子。”
他紧紧抓住我的手,眼神恳切,仿佛在挽留一段感情。我被他的目光包围,渐次软下来。我们靠墙而立,一时没话说,只听音乐。
是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歌声柔媚甜腻,像夏日存放过久的巧克力。光线闪烁氤氲,类似漫天的粉尘。灯下晃过的人影交错、疏离,彼此并不干扰,各在各的王国。歌声之间时不时会斜逸出一两声尖利的娇笑或放肆的呻吟,我全部听进,面红耳赤又心旌摇晃,深觉耻辱又游移不安,只好跟着默念歌词,排解干扰。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不移,我的爱不变,月亮代表我的心……轻轻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深深一段情,叫我思念到如今……”
这歌词情深义重,用在这里,实在可惜。我心里直叹气。
“好不好听?”孟昀忽然问我。
“你说歌?”
“看你听得很认真。”
“我……这歌很俗。”我有点仓促地回。
“邓丽君是我们那个年代的歌星。那点小小的甜蜜与轻佻,对听惯革命歌曲的我们来说,不啻是一种反叛。我蛮喜欢这首歌的,像有只小手在挠你的心肝。”
我实在诧异孟昀会说出这样的比喻。
他泰然自若,轻轻哼了起来。然后又邀我共舞,我垂头默默走步,渐渐忘记一切,只有这靡靡之音和他荫庇的方寸世界。
【端木】
我给荆沙打电话。手机无人应答。连打了几次,都是如此。我不得不怀疑荆沙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