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处境很艰难。如果不卖,可能撑不了多久就会破产,加上追债的,搞不好还有牢狱之灾。卖了,至少,我可以保留华诚的名号,继续聘他做管理,追加资金,助他渡过难关。对他是只有百利而无害的。”
这是成王败寇的论调。还是不一样的。我想,就像把自己的孩子送给别人,明知有更优厚的条件,情感上总有不舍。情感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
我默默吃饭,不做评价。端木审查我,“你在为他担忧?”
“事实上我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我是在帮他。”端木强调。
“也许是吧。但--”我忍不住想说,能不能不用赶尽杀绝、墙倒众人推的方式?想想,做生意不是慈善,也就闭了嘴。
“我回国后,一直想做个大一点的CASE。这样才能让董事会那帮老古董心服口服,华诚对我来说,是个机遇。我会把握住。”端木跟我碰了下杯,又感慨地说,“你不知道,去年,我妈妈向董事会正式提出拟让我做接班人,但遭到董事会的一致否决。其实我也不想做,但听到这样的结果,还是感觉屈辱。华诚事件给了我灵感,我会用实际行动向他们证明我完全可以让股东受益。”
第四章 谁看到谁的悲伤无望(7)
我难以描述内心的复杂感受:一边是辛苦打拼多年如今仍在苟延残喘的企业家,不得不为公司的出路做一个艰难的选择;另一边是根本不知财富为何物的富二代把别人的失意当做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我不能光凭感情去说谁对谁错,企业间的收购合并恐怕也是常态。但,我们做事情恐怕都要问个意义。
“小舍,你曾经问过我,觉给我留下什么财富。我想告诉你。”我说。
端木诧异地看向我。
“他从小得病,心脏只有二十年的承载量。每一天,都离死亡更近一步。但实际上,我们跟他又有何区别?难道我们每一天不是在面向死亡?我们也是被判了死刑的人啊。只是我们不知道生命的存量。因为不知道,所以觉得死离我们遥遥无期。所以,该干吗还是干吗。那如果我们知道了呢,如果2012真的到来?我们还这么过吗?我们还会觉得我们目前做的事情有意思吗?其实我一直会想,如果我们终究死亡,活着是为什么?你哥哥的选择是去爱人。用全部力气爱的时候,他超脱了死亡的恐惧。我相信他离去的时候并不痛苦,因为他爱着,并且他的爱会一直照亮我。这就是我从你哥哥身上得到的。现在,当我做一些大的选择的时候,我都会从死亡出发考虑问题。尘世的东西如果终究留不住,那么几乎没有什么是不能看淡的。”
端木坐着不动,如老僧入定,很久后,他眨了眨眼睛,微微笑道:“我很奇怪你会觉得哥的爱伟大。他明明要离去,还要去爱你,让你承受失去的痛苦,这不是顶自私的一件事?他是为了尝爱情的滋味,为了自己的目的才接近你的。”
可是,舍,你怎能知道在爱情里我不是甘之如饴?只有欲望才能谈失去,我从不求觉要为我做什么,也没要他允诺我一生,哪来的失去?其实,再相爱的人也终究离散,没有谁能够生生世世,时间的短长跟宇宙比都是尘埃,有什么看不开?最重要的是彼此爱过。
但我没打算去说服端木。当一个人习惯站在自己的立场考虑问题,你是怎么也说不服他的。就像他在收购的时候,只想会踌躇满志地想到自己的成就。
我为孟昀难过。但如果结局不可更改,我也会劝他,我们本来从无中来,就算现在两手空空,也不过是回到生命最原始也是最真实的状态。结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曾经做过。
第四章 谁看到谁的悲伤无望(8)
端木无奈地说:“今天的谈话实在太严肃。本来是想轻松一点的,就像男女朋友那种,结果差不多要成为一次商务晚宴了。”
“不会啊,晚餐很美味。”
“你有没有感觉到,我们之间总是隔着点什么,以至于我们不能像别的朋友那样肆无忌惮。以前是哥哥,现在--”他耸耸肩,“我不知道是什么?你还坚守在哥哥的幻觉中吗?”
我摇摇头。舍不会明白觉这么多年对我的意义。他在我心里越来越像个亲人,有苦闷、烦恼都可以向他诉。觉的弟弟也相应地变成了我的弟弟。虽然他跟觉有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但我再也不会迷惑了。
我想起少女时期,在通往秦皇岛的火车上,他为我放一首开头是一声叹息的歌;在沙山他扣着我的手不要命地往下冲;在被白窗帘抚过的白色钢琴前,我心里很乱。没错,我曾经迷惑。如果觉跟舍一样健康,也许我还不一定会爱上他。少年,有无数个可能,觉应该只是最初的风景。但现在,不是那么回事。我没法把车开回到过去。
“我作茧,但不自缚。我的心是开放的,只是,还没有人留下痕迹。”我这样对舍说时,想到了孟昀。他算不算?
舍沉默了下,笑笑,“我想我被拒绝了。可是,沙沙,你知道哥哥临终时怎么说的吗?他说,如果你同样爱沙沙,你跟我有什么区别?”
“有一个区别,我爱你哥。”
端木后背牢牢贴在椅背上,下巴抬起久久不动,他似乎被打击了。我知道我的话有点不留情面,但我不是他以为找到了的那个女子。
属于他生命的那个人,终有一天,会与他碰面。
“你回来了吗?”回到家,我摸出手机,发现有一条短信。
我不知道是谁的手机号,但是凭第六感知道是孟昀。
“刚回。”我复过去,“你怎么样?烧退了吗?”
“我很怀念你在我身边念童话的样子。你还来吗?”
我的心咚咚跳了起来。
第四章 谁看到谁的悲伤无望(9)
昨天,依旧是我做了饭菜给他送过去。他说他决定了一件事,很想好好睡一觉,问我有何办法。当时我包里正好有一本《安徒生童话》,就拿出来念给他听。
“柜台上放着两块姜饼。有一块做成男孩子的形状,戴一顶礼帽;另一块是一个小姑娘……他们被放在柜台上作为样品,他们在那上面待了很久,最后他们两个人就发生了爱情,但是谁也不说出口来。如果他们想得到一个什么结果的话,他们就应该说出来才是。‘他是一个男孩子,他应该先开口。’她想。不过她仍然感到满意,因为她知道他是同样地爱她。他的想法却有点过分,他梦想着自己是一个真正有生命的街头孩子,身边带着四枚铜板,把这姑娘买过来,一口吃掉了。他们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