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境。青春的帆已经驶过生命饱满的河床,只剩下嶙嶙峋峋的石块。但生命的秋光自有其淡泊明镜的美。
他看向我,挂着淡淡的笑。我们的目光层层靠近,像穿越雾霭,也像穿越时光,寻求着最后的交汇。那一刹那来临的时候,都有异样的震动。
有多久没见?而思念那么重。
“孟总,跟你介绍下,荆沙,开一家很别致的文具店,有空你要去捧场。”晓苏是热情的,又拉着我近前,说:“莎莎姐,是华诚的孟总,你肯定有所耳闻,但最后把你脑袋里那点顽固的印象统统抛掉,孟总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不是一般人——”
我的心在说,我知道。
孟昀嘴带笑,向我伸出手,边回应晓苏,“哪里不一样,难得四双眼睛两个鼻子?”
我们的手握在一起,时间有点长,超越正常的礼节。
“孟总——”我叫了声。刚出生就哽住了。
“丫头,”他轻轻说,低得只有我能听到,“等我。”
有人找他,他道声失陪就走了。人群聚散中,转身就是离别。而那时候,我们以为等待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我在人群中搜寻他的背影,没有找到。再没有找到。
记忆里关于他有几页?写下来,连个中篇都算不上吧。
除开有限的几幕,一切都是静默的。走道上的致意礼让,开会期间的仰视与俯视。订盒饭的小小欢喜与接收盒饭时一声谢谢……人生的遇与不遇,如水流消散,转瞬即逝。我们卑微的生命,你到底可不可以许诺?
在画展见到孟昀后,我的焦灼一扫而光。虽然还是一个人开店关店,走长长的路,一个人吃饭洗碗,做做手工,但其间的意味是不一样的。以前的每一天,如水般绵延,一日与另一日不见得有太大区别,而现在,每一日都在爬坡一样的向前,离那个终点越来越近。那件毛线坎肩我已经织好,在胸前我仿照“ELAND”商标图案绣了一只小熊,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幼稚而不愿意穿,但我想我会逼他至少在我面前穿。很多个夜晚,我都沉浸在对未来的想象中。坎肩是暖和的,记忆是甜蜜的,思念会让周围的空气微微荡起。我不知道他以什么方式记挂我。是忙里偷闲的一帧影像,还是含在嘴里无法出声的一个昵称:“丫头”?但他应该没有太多心思想我——听说,北海厂区已经在进设备,SG到底研发成果将进入试产阶段——不过,我想,想到我的时候,他心里必然也会升起期待的暖意吧。这样猜测着,睡意潮水一般涌来,我安宁地陷入梦境。
Z出院了,还时不时来我店里画插画。他清秀的 面容与专注的神态总会吸引很多女学生。他的形象就是一个斯文儒雅甚至有点事深沉的老师,是青葱年代女学生们暗恋的对象。
Z的一生大概就会这么过去。他挥一挥衣袖撇掉成人世界的规则,回复童真。他说他爱说的话,做他爱做的事,遇到晓苏他是幸福的,他年轻时代的恋人现在成为了他的姐姐、母亲,此岸的支柱。
小猫有时候也会被他们俩抱起,如果端木也过来的话,这小店就拥挤得似乎要爆炸了。我就会关店,大家迎着招展的夜色去吃饭。有时候挤端木的车去我家做饭。Z趴在地上,跟小猫玩绒绒或喂零食,晓苏叨唠着:老师,你的衣服是新换的呀,别弄脏了。端木翻了个白眼,晓苏,你老了后一定会是个很唠叨的女人。那个时候,我觉得他们是幸福的,而我,有这样的朋友,也是幸福的。
有时候难免想象,孟昀以后会不会嫁入我们的小集团呢。在这间屋里,他会扮演什么角色?一定会在我身边帮我打下手吧,客厅的区域留给晓苏他们,他们是开放的,厨房是我们的,相对隐私一些。这样想着,我就又高兴起来。
晓苏还是从端木哪里获知了我和孟昀的事,时不时地回跟我透露一些孟昀的消息:他头发长了被她逼着剪了恐怖的发型;他修家里的水龙头,被水柱浇成落汤鸡……看完 很羡慕她能常见孟昀,就跟我说,要不要给你们安排机会?我摇头。我觉得孟昀定下一年期自有他的道理。但是在保护我,不希望我过早曝光成为舆论炮轰的对象。我也相信约定的象征意味,我们这样纯洁地爱着真的很哈。晓苏说我们是地球上最好的怪胎,那我也很荣幸。
要到后来,我才知道,孟昀在累极的时候,会开车到我家楼下,静静抽一支烟,看楼层上的灯光,然后悄然离去。
我也知道,他会在《安徒生童话》上写:丫头,想你了——
他看了很多遍《何时是读书天》,生出时不我待的感觉,拿出手机,就要拔下那串烂熟于心的号——
他想亲我,收集我呼吸的芬芳……
他用加倍的工作转移自己炽热的思念,他希望迎接她的时候,能给予她平静、安定的生活,以及尊严。
这个女人他深深爱慕,用迟到的青春和后半生的承诺,所以,他等。
有一个夜里,很晚了,晓苏给我打电话,压低声音说:“荆沙,你会开车吗?”
“拿过来,但好久没摸过,手有点生。”
“那你下来吧。我在你楼下。黑色的凯美瑞,你熟悉的。”
那是孟昀的车,我来不及多问,换过衣服,下楼。
正是滴水成冰的日子,枝杈全部脱尽了叶子,铅丝一样插向清寒的天。气流割在脸上麻酥酥的,似乎转瞬就有冰棱落下。
孟昀的破车就在我面前,一如既往得脏。他从不记得要去给澈做个美容,就如他不记得关心自己的冷暖。他的生命都在工作。
晓苏从驾驶座出来,说:“我们刚刚参加完一个宴会回来,孟总睡着了。你载着他随便去哪里兜风,然后停到华诚车库。”
“这个——”
“去吧,他喝多了,一时半会醒不来。”
我忽然想起孟昀曾经说过,他一直会做一个梦,他很累很累,累到不想费精力开车,就外头睡过去了,但车没有就此停住,而是一直一直在往前走,他不知道谁在帮他,但他知道这个人可以完全信赖,他彻底放松,陷入黑甜梦乡。
“好。”我点头。感谢晓苏的美意。
也许这就是一场梦吧,很多年过去,我都没有实在的感觉。我钻到车里,看着酣睡如泥的孟昀,他的嘴微微张着,有轻微的鼾声从里头走出来。但他睡得并不舒展,眉头微微蹙起,脸部神经偶会神经质地跳一下。我脱下羽绒服,盖到他身上,然后拉住手刹,启动车。
我磕磕绊绊地把车开上三环主路,手生的缘故,车死总是不敢提起来,就有车滴滴答答在我身后猛按喇叭。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