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违逆境界,又何止忍上百千万次?
一九九一年,我在浴室里跌断腿,顿时身边增加不少“管理人”,这个徒弟要求我不能吃这种食物,那个徒弟告诉我不能用那种拐杖,过分周到的看护,使我备感束缚。有时因为身体不适,这个弟子拿来这种药,那个弟子拿来那种药,我为了圆满大家的好意,只得忍耐把两种药都吃下去。有些信徒说美国好,叫我去美国度众;有些信徒说澳洲好、非洲好、欧洲好,也希望我前往弘法。我为了满足大家的“好”,所以,只有忍耐旅途劳顿,到处飞行云游。
虽然百般无奈,但是想到为师者在他们的心目中永远年轻,也只有自我解嘲了。有时回头反省:“为人着想”固然便利了别人,却也让我“就这样忍了一生”。我的腿子之所以会摔断,正是因为在盥洗时听到电话铃声,为了怕对方着急,赶紧从浴室冲出来时,不慎滑倒所致。虽然有了这次前车之鉴,我还是尽量不让电话铃声超过三声以上,与生俱来的性格实在不容易改掉啊!
回顾我这一生自从拥有电话以来,真可说是不堪其扰。我常常在深更半夜被西半球、南半球打来的电话吵醒,拿起话筒一听,往往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事,尽管心中也在责怪他们不知体谅别人,预先算好时差,但是仍然出语和缓,不使对方难堪,而我自己却赔上一夜的失眠。
事后被一些徒众知道,总是劝我:“师父!您不要管他们,晚上睡觉前,将电话线拔掉。”但是我从来未曾如此做过,天生不喜欢让人失望的性格,使我注定“就这样忍了一生”。
我不但在半夜耳根不得清净,即便在白天,也还得六根互用,手脚并行。在我的法堂里,总是聚集着一群徒众,七嘴八舌地和我讨论事情,我不但得瞻前顾后,还必须左右逢源,惟恐忽略了哪一个人。有时大家为了公事僵持不下,我还得居中斡旋调处,几个小时下来,真是口干舌燥,精疲力尽。
出了法堂,还有人要我路上办公,拿着一叠表格报告,希望我能指点一二,我虽然按捺性子,有心成就,偏偏这时半路杀出程咬金——遇上了信徒游客,又是对我合掌礼拜,又是要求合影留念,明明短短五分钟的路程,也得走上半个小时。
从十年前多次带团出国访问,到近年来频至世界各地弘法,更无所谓乐趣可言。常常飞行数小时,一下飞机,就被人簇拥而行,照相、讲话占了大半时间,连洗把脸、上厕所的空隙都没有,不到深夜,无法回到寮房里小憩。每日如是,周而复始,十天半个月后,再坐车到机场,飞到另一个地方。虽说行脚各地名都大邑,实则不曾尽兴观赏;虽说走遍世界名山大川,实则未尝仔细探访胜地,只是到而不到,聊以告知来此一游罢了。
数十年来,佛光山大小道场几乎都是在我的手中建立起来,完成以后,即刻交给弟子们管理,里面的一桌一椅、一砖一瓦,都含藏我多年来的经验与理念。但是弟子上任以后,既未能善体我意,又不前来请示缘由,就轻易地改隔间,挖墙壁,甚至换佛像,更制度,当我再度前往巡视时,一切已经“面目全非”,担任住持的弟子还在一旁问我:“改得好不好?”我一向不喜欢否定别人的主张,即使心中不以为然,也只有说“好”。虽是多少忍耐点滴在心头,但我这一声“好”,休却了多少麻烦,给予人多少欢喜,泯除了多少代沟的问题,说来还是颇为值得的。
我有出家弟子千余人、在家信徒百余万,但是他们高兴时不会想到来找我,一旦上门,必定是有了烦恼,而且大多声称是来挂“急诊”的,我再忙再累,也只得“恒顺众生”,予以接见、倾听、安慰、鼓励。凭着自己多年的历练,倒也解决了不少疑难杂症。但也有弟子对我说:“师父!你只叫我们忍耐,难道除了忍耐,就没有其余的办法了吗?”确实,我一生惟一的办法、惟一的力量,就是忍耐。
回顾我的一生,正如同陈诚所言:“为做事,必须忍耐;为求全,必须委屈。”虽然“我就这样忍了一生”,但是唤醒了多少迷惘众生,成就了多少法身慧命,所以,我祈愿生生世世再来娑婆,以比丘身永远堪忍地利济有情。
(一九九四年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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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欢喜布满人间
一九九二年,我在洛杉矶主持国际佛光会成立大会时,以“欢喜与融和”为主题发表演说,获得在场中外人士一致赞同。会后,许多人很好奇地问我:为什么会想到这么一个美妙而又深切时弊的主题?其实,“将欢喜布满人间”是我从小到大对自己一贯的期许,多年来实践的结果,我深深感到:惟有人人布施欢喜,才能相互融和,世界和平、天下一家的理想才能达成。
记得我童年时,家乡生活贫苦,常常见到左邻右舍的人家动怒吵架。出家以后,我又时时目睹一些同道给人难堪。及至弱冠,走出山林,从事弘法活动,接触社会百态,更是经常看到一些人以磨人为乐,以损人为快。对于这些情形,我深以为憾,故自幼至长,一直立志要将欢喜布满人间。
八九岁时,每当家人出门以后,我就开始整理环境,不但将家里打扫得窗明几净,纤尘不染,还钻到炉灶里,把草灰全都耙出来。蹲在水沟边,将树叶污泥掏干净,并且煮好饭菜等候家人回来。每次看到他们一进门惊喜的神情,心里也不自觉地高兴起来。
十二岁那年,我剃度出家,旋即进入佛学院读书。在课余时,我不但发心从事典座、行堂、司水、香灯等工作,而且总是想尽方法,做得尽善尽美。凡是别人不愿做的苦差事,我也都自动前往处理。十年的丛林参学生涯,在服务奉献中,我获得甚深法喜,在给人欢喜上,自己也有了更进一步的体会。
一九四九年,我来到台湾,尽管身无长物,食宿无着,然而把欢喜带给别人的念头未尝稍减。当道友失意时,我鼓励安慰;当同参病重时,我前往照顾。看着大家从苦难中站起来,在困厄中成长,我同感喜悦,也深深地体悟到:给人欢喜不一定是物质上的往来,最重要的是自己肯用一点心意来和别人结缘。
由于过去在丛林里与世隔绝,乍然来到人群社会,顿感手足无措,见到了陌生人,也不知道如何启齿谈话,于是我在寺院中默默地从事苦役,服务寺众,在闲暇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