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的江山朝代也都可以更换。看得破的人,什么都是我的;看不破的人,什么都不是我的。我一向提倡“以无为有”,我拥有“空”,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其实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虚空中不是一切万象俱全吗?
一九四九年,我从大陆到台湾来,连衣履都不全,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到今天我感到世界都是我的。有人说可惜我出家了,不然就像王永庆一样。其实王永庆被誉为经营之神,在财富上如何能跟他相比?但可以说他拥有实质财富,如六轻、南亚、台塑等,而我所拥有者,则是无形无相的三千大千世界。
披剃五十年来,我对母亲的孝心恒久不变,对其他亲友也总是量力接济,只是我有自己的原则与方法。有的徒众看我对于苦难者的求助慷慨解囊,对于亲人的需索反而思前顾后,心中百思不解,于是前来问我,言语中带有不平之慨。我回答他们:“因为我不认为亲人是我的,更不觉得苦难者不是我的。”
当我们行走街头,目睹贫富贵贱、少壮老弱,和我们擦身而过;当我们踏青野外,但见走兽爬虫、飞鸢游鱼,与我们相视对看,焉知何者不是自己过去世里的父母亲眷?究竟谁是我的?谁又不是我的呢?所以,该给的,我万金不惜;不该花的,我一毛不拔。唯有等视一切众生,拔苦与乐,才是真正的回报深恩,因此我发愿生生世世来此人间,学佛行道,度脱有情。
曾经有人和我说:“为什么对那么顽劣的徒弟,还要煞费心机?”我想,就是因为他冥顽不灵,我才要多花心思,将他导向正道。子女再不好,几曾看过为人父母者嫌恶舍弃呢?树上的叶子掉落下来,因为不是“我的”,所以一点也不感到疼惜;身上的皮肉受伤化脓,因为是“我的”,所以每天用心敷药包扎。如果我们能将众生视为自己的眼耳鼻舌、手脚四肢,就会珍惜每一个因缘,心甘情愿地为对方付出一切。
前些日子,一名信徒恭敬地捧着一个破旧的红包袋给我,腼腆地说道:“它已经在我口袋里放了三年,每次您都来去匆匆,没法子送给您,今天总算让我遇到了。”对于信徒的厚爱,我真是感激不尽,但是我的确打从心里将信徒看成是整个佛教的,从未视为个人所有,因此每次主持皈依典礼完毕,我总是赶快离开,恐怕沿途受人跪拜;每回大座讲经下台,我也是潇洒而去,不带走一个掌声。但是只要大家有困难找我,我一定为他们解决。
经云:“所有众生,我皆令人无余涅槃而灭度之,而实无有一众生得灭度者。”又说:“众生众生者,即非众生,是名众生。”唯有保持一颗无所得心度众利生,我们才算是真正拥有了一切的众生。
一九四九年,我来到台湾以后,本省人一直喊我是“大陆来的和尚”;一九八九年,我首次返回一别四十载的家乡,行至大陆各地,大家却都说我是“台湾来的和尚”,一时之间,我突然对于自己应该隶属哪里,感到模糊起来。后来我走访各国弘法,才发觉自己每到一地,都将当地视为是我的家乡,所以我睡得安稳,吃得自在。
白人的胡睛碧眼,固然清新大方,黑人的黝肤卷发,看起来也美丽高贵,欧洲的古堡令人发思古幽情,非洲的森林也颇具原始风味。只要我有一颗泛爱大众的慈悲心,又何必自我设限,将自己局促于某一个国度里呢?于是我立意要做一个“地球人”,把自己奉献给全世界的众生。因此,我在海外各国建设数十家道场,成立世界性的“国际佛光会”,希望凡是与我一样有国际观的同好,都一起来拥抱地球,为世界的和平安乐携手合作。
我们的心胸有多宽广,就能包容多少事物,所以身体固然是我的,国土、众生、地球也都是我的,甚至只要我们具足慈心悲愿,立意直下承担,整个宇宙都是我的,然而一旦放下万缘,就是自己身上的一毫一发,乃至坐拥三千大千世界恒沙七宝,也都不是我的。所以应该有无量喜舍,普施回向的度量。
过去秦人遗失一把宝剑,不但不懊恼,反而说道:“天下人失之,天下人得之。”这么一转念,不但宝剑没有失去,而且还拥有了全天下,何其乐哉!失去与拥有,包容与喜舍,其实是一体的两面,唯有将两面结合起来,我们才是真正地提起了全部。所以我们在世间生活,若能同时具备“什么都是我的”胸怀,与“什么都不是我的”雅量,才能如行云一般舒卷自在,像流水一样任运而行。
(一九九五年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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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一半
我们经常看到报章杂志上将世界上的国家分成两半:自由民主的一半与专制独裁的一半。其实不仅政治体制如此,如果我们仔细观察,世事都是“一半一半”的:白天“一半”,黑夜“一半”;陆地“一半”,河海“一半”;好人“一半”,坏人“一半”;贫穷“一半”,富有“一半”……随着时移世迁,“一半一半”虽然互有消长,却无法使这“一半”全然统治那“一半”,然而就因为如此,人生才有无限的希望。
记得十九岁那年,佛学院老师推荐我就读教育学院,并且还为我报了名,但是因为师父不准,只得放弃;数年后,我的一本著作经日本大正大学文学研究所博士班审核通过,虽然已经办妥入学手续,但是也在种种因缘下,没有去成。尽管我失去世俗上这“一半”耀眼的学术地位,然而却因此在佛门的那“一半”里找到更宽广的天地,成为代佛宣扬真理的使者。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世间原本是“一半一半”的,我们不必强求自己在某一个领域里出人头地,因为还有另一方天地等待我们去开拓。
正由于有了这种认识,所以我一直很庆幸自己生来字写得不好,也没有流畅的口才。因为如果我才艺纵横,善于挥毫,也许只是继续在自己的天分上用功罢了,充其量不过是一个享誉书法界的和尚,而无法在其他方面努力,广利众生。如果我天赋异禀,具足语言三昧,可能这一辈子都在台上讲说,而不去发展行政策划的潜能。或者我凭着滔滔雄辩四处弘法,而忽略了对义理的深刻体会,因而不能讲出深入浅出,言之有物的佛法。所谓“天妒英才”、“红颜薄命”,“一半一半”的世界看似不圆满,其实正是人间最美好的献礼,我们应该抱持欢喜的心情来看待,因为知道自己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