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猎人
下午两点,北面的草房子清理干净了十间,细心的女玩家还铺上了厚厚一层干松针作为地板。
有玩家自发地搬运淤泥,希望像【瓜瓜】一样触发“隐藏任务”。
费明秋哭笑不得,只好额外送了他10点经验,于是半个小时,淤泥在广场边堆成一座小山。
玩家们的经验条渐渐涨到了50点,离升1级还差很远,做任务的积极性倒没有减弱多少。
其实这个等级系统究竟有什么用,费明秋也不确定,只是先把人偶的性能调到了最低可使用的水平,随着玩家们升级,人偶的各项性能将平缓提升,从而引导玩家们形成“努力做任务”、“攒经验”、“升级”、“更快更强”、“接到大任务”的思维惯性,减少玩家“作死”的概率。
对,说的地图炮一点,玩家是一群毫无节操可言的逐利者。
他们虽然大多涉世未深,还是在上学工作的年轻人,但默认“游戏”世界不需要讲道德。
有任务做的时候,NPC尚且未必是玩家的爹;亮出血条的时候,玩家绝对是NPC的爹。
“就算是神,老子也杀给你看!”
这种话不是说出来纯耍帅的,他们真的会为了越级杀一个BOSS搞出超多骚操作!
如果不加以约束,“请神容易送神难”,真就天灾人祸、自找麻烦了。
……
随着时间推移,陆续有玩家摘设备下线,同时立刻有新的玩家尝试登录。
费明秋和商远一共只制作了十具人偶。
他正头疼要怎么当着其余玩家的面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草房子把人偶重新搬到广场上,眼睛捕捉到一道白光。
他眯了眯眼,以手遮阳,寻着光线看向四方设置警戒线的移动屋。
商远懒洋洋地站在三楼半透明的金属墙边,一手拎着一具惨白的人偶。
浓眉高鼻,指节修长,拇指与食指随性地环掐人偶的脖颈,与他对视时像冷血的杀人机器。
实际上不是。
费明秋阖上笔记簿,垂眸起身,撩起压在兜帽里的碎发时短促地笑了一声。
他也不总是很倒霉。
……
到了傍晚,费明秋总算应付完20名内测玩家的“开场剧情”,也全部发放了主线任务一。
[您已经在《废物》里游玩很久啦,玩游戏要适度哦,明天见!]
无论是否主动下线,所有玩家都收到了提醒,游戏面板右上角跳出血红色的120秒倒计时。
“草,是你!防沉迷系统!”
“我才玩半小时啊,不是吧,我成年很久了啊。”
“不!!让我把这棵树砍了再说!!刚从费明秋那里拿到的单槽石斧,还没上手呢。”
十名玩家骂骂咧咧的停下手中的活。
人都有惰性,永远积极乐观——那是机器人。
但在《废物》中,无论奔跑、搬运重物还是砍树劈柴,他们感觉不到身体层面的疲惫和饥饿,既有真实感、满足感和充分的劳动参与感,也有“我上我也行”的愉悦感。
超越市面所有游戏的及时反馈效率!
这游戏,等将来公测了,不火是不可能的。
“‘明天’是指几点?凌晨能上线吗?我打算和主管请个小年假了。无心工作。”
“好主意,这就去官网提一波建议,成年人谁白天有空玩啊,晚上时间很多的。”
“顺便求开放截图录屏功能,我说出去都没人信!”
“别别别,先别安利,知道的人越多,上线的概率越小,如果一直只能十人同时在线呢?”
“……nsdd。”
换上亚麻色“新手装”的玩家牢骚归牢骚,根据提示走回自己的小屋,默念[登出]键。
开玩笑,不老实一点,下次登录,弹出一句“噔噔咚!你号没了”怎么办?
成片被砍倒的松树、形状各异的蘑菇和野果、半干的泥砖、搓得细密结实的粗麻绳。
有句俗话——人多力量大。
费明秋揉了揉念稿子念得发僵的脸颊,见商远穿着防护服出门,“做什么?”
商远抛给他一支手电筒,“南面的房子,去吗?还是留给玩家们探索?”
费明秋两下接住手电筒,“去。今天多亏了你提供的人偶,加上阿尔法,才没有出乱子。”
趴在枣树的树杈上回复官网玩家留言的小熊猫得意地竖起小呆毛。
商远伸进口袋的手停留在烟盒表面的虎头银徽上,直到天黑,也没有摸出打火机点烟。
*
庞然的草木建筑占地约一百二十平方米,三人怀抱粗的巨柱矗立在正中央,支撑由干草、泥浆与麻绳编织而成的穹顶。正门外搭连一小间方形雨棚,雨棚的四根木柱用赭石等红颜料涂抹出火焰和太阳的图案,旁边是一些负责狩猎、耕种、祈神的白色小人,以及菱形圆形线条。
费明秋戴上夜视镜,将太阳能手电筒的按钮推到最亮,弯腰穿过雨棚走进这座建筑。
与其他草房子不同,穹顶上开了两处天窗用于排气,柔和的月辉沿窗口向室内倾泄而下。
刻满鸟图腾的巨柱附近有一个多次使用过的火坑,坑里残留着牛羊兽骨和碳化的粟黍种子。
粟、黍,说得简单些,就是未经千年人工选育的小米。
费明秋:“这里应该经常有人边商议事情边吃饭,他们的食谱相对丰富得多,有肉类有谷物。”
商远将地上半只磨得很锋利的牛骨刀踢进火坑,“嗯。你说他们走得仓促,这里却不尽然。”
“是,照理来说我以为这里会留下更多的完整的生活用品,但好像有人走之前仔细地打扫了——商远,你看那个,”费明秋戴着唯一的夜视镜,便将手电筒对准斜上方,“是鸟图腾。”
穹顶内侧用赭石画了一只长着九根羽毛的鸟,鸟的背上是熊熊燃烧的十轮太阳。
在太阳和飞鸟的对面,则画着一位人面蛇身的女人,双手交叉垂放,谨慎地守护着什么。
图腾对聚落来说,不仅是象征、是守护神,也是时时刻刻陪伴他们征服自然的精魄。
是以一个“虔诚”的聚落,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会使用图腾,它是一种原始而有活力的艺术。
商远只是飞快地看了一眼,低声问:“你想好了吗?”
费明秋:“什么?”
商远捡起火坑旁几颗破碎的绿松石,“扮演NPC。那么多人跑来跑去,不觉得很烦吗?”
说到这个,费明秋把手电筒转了半个圈,对着自己的脸,“你看我。有没有什么感觉?”
强光从青年的下巴照到额头,乌墨般的头发与瞳孔显得幽邃而诡异,浅金色的眼睫又长又密。
商远有一瞬间的怔神。
他觉得他曾经在一个地方、一个费明秋最不可能在场的地方见过对方。
长着三只脑袋的老虎又凭空现形,焦急地绕着他们两转圈,沾满黑血的尾巴勾住青年的细腰。
费明秋腰一软,打了个寒颤,失手关了手电筒,道:“我喜欢待在人多的地方。你不觉得,自从这批玩家上线,我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吗?祭司的身份,我会坚持扮演下去的,直到我们获救离开地球。你呢?你为什么拒绝出现在玩家面前?风光都让我一个人占走了哦。”
“……”商远也把手电筒对准自己的脸,“你看我。什么感觉?”
他这几天鲜少休息,不是扛水、做陷阱就是组装人偶,但说他很乐意这么做吧——
那不可能。
费明秋见商远俊美嚣张的脸上闪过不符合“人设”的懒散和厌世气息,无恶意地噗嗤一笑。
他收回在飞船外第一次见到商远时的敌意和恐惧。
这么些天相处下来,住在他楼上的舍友商远是一个、一个……
能坐着就不会站着的政府在编摸鱼惯犯。
即便危机四伏,商远依旧按他自己最舒适的生活节奏行动,比如熬夜发呆,又比如早上常常一脚踩空从三楼摔到二楼、然后面无表情地钻进盥洗室挤牙膏、深情哼唱《海绵宝宝》。
真的,移动屋每一层的洗脸池旁都放有商远的洗漱用品,包括费明秋的卧室。
商远也不是像费明秋最初以为的那样热爱工作,他只是上班时间窝在飞船里等下班回家。
商远还喜欢收集儿歌,以至于阿尔法的性格在长久的特定数据的感染下变得如此低幼跳脱。
商远,一个十七岁进入中央星勤奋区法院工作的高中毕业生,一个迟到早退从不在法院多待一秒钟的工程师,一个除了必要的合作、婉拒坐直了与人交流的懒癌患者,一个每天服用两盒可可烟的高个子同龄人。简而言之:商远很帅气,很善良,很人畜无害,值得交个朋友。
想到这里,费明秋不禁为当初草率使用电击枪袭击某混子工程师的自己感到羞耻和惭愧。
他咳嗽两声,轻松地说:
“今晚我们吃什么?除了洗碗,我还可以搭把手切蘑菇。”
雨后冒出的蘑菇又鲜又嫩,刷上一点熬猪肉剩下的油,下锅一炸,脆中带汁,满屋子柴火香。
今天玩家们简直把方圆二里的可食用蘑菇捡了个底朝天,堪称蘑菇史上的一桩灭门惨案。
商远无所谓吃什么,表示那就炸蘑菇配野麦饼,伸手在费明秋的肩膀后方推了一把,见费明秋已经习惯他不时的“奇怪”举动,目光蓦然变得危险幽深,最终还是恢复了“好人”状态。
把猎物喂得好吃一点,是他的义务。
骗猎物自愿卸下防备,是他的本事。
商远跟在费明秋身后走出雨棚,望着明月与星空,心想:他真是个合格且善良的好猎人。
作者有话说:
1月13日改一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