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官方的初次试探
马冰河这辈人成长于新中国最困难的时期,骨子里有一股爽快利落的侠气,亚麻色的短衫长裤穿在身,明明是最普通的新手装,愣是教他穿出了两袖飘飘决战紫禁之巅的高手气质。
见费明秋不搭理他,马冰河也不恼,和气地问其他玩家:“这真的是恩批西(NPC)吗?”
穿着夜行衣的玩家翻了个白眼,“大爷,您瞅瞅他脑袋上的昵称,还能是真人吗?”
费明秋重复台词:“……年轻的勇者啊,我有一件小事需要你帮忙。”
夜行衣玩家麻溜地打断他:“好啊好啊,我有空的,我还有好几个哥们可以组队。”
费明秋有种被趁火打劫的感觉,“哦。事情是这样的……”
马冰河面带微笑站在旁边观察费明秋发任务,“刻意回避我。我看不像是假的啊。”
有玩家提交任务打算下线了,听了一耳朵,站着傻乐,随口问:
“老师傅,您多大年纪了?”
马冰河快退休了,依旧喜欢和年轻人打交道,扬眉反问:“你看我多大啊?”
玩家:“五十?您怎么拿到的游戏名额啊?还、还捏这么个形象。费明秋肯定是NPC,老师傅,您别看他像真人,有时候聊点网络词汇、国际新闻,那听不懂的懵逼反应绝不是假的。”
马冰河抑扬顿挫地哦了一声,笑吟吟看向城墙下忙碌的玩家,“多谢你教我。”
“嗐,没事,我想起我爷爷了。”
“这游戏你们年轻人觉得好玩吗?”
“好玩啊!就冲这沉浸感,这光,这水,每天玩六小时,剩下十八小时那叫个难受啊。”
“哇,这么着迷?听说睡着了也可以玩?你试过吗?对身体有没有影响?去医院体检过吗?”
玩家一怔,感觉这位老先生不是正常玩家、倒像是专治网瘾的古板大家长,半天说不出话。
马冰河能在鱼龙混杂的学术界闯出一片天地,正常情况下智商情商是一等一的。
见年轻人双手抱臂面带警惕之色,他立刻换了语气道歉,丝毫没有学术大佬的架子。
费明秋背对马冰河查验城墙的质量,同时分心听老先生用带口音的普通话泣声解释道:
“这个名额本来是我孙子抽中了,他很喜欢,中奖当夜发了朋友圈就出门和朋友们吃火锅庆祝——唉,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重卡撞了,现在人意识还不是很清醒。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一直醒不来,家里人急疯了。我呢,想看看这个游戏到底怎么样,能不能……”
费明秋越听越奇怪,无情打断闻声聚集的玩家们的泪目进度条,“您能帮我一个忙吗?”
马冰河背手而立,俨然老狐狸使诈得逞的模样,“我?”
费明秋:“。”
……
两人沿着环城墙种植的杉树小道边走边聊。
在其他玩家看来,仿佛格格不入的老年玩家触发了神秘的隐藏任务,又是一番截图吐槽。
“这些树种得不太好,十几株没能成活。年轻的勇者——咳,您能帮我重新栽种吗。”
“行啊。水杉长得快,移栽前记得把多余的枝叶剪干净,天气不冷的话,水要浇足了哦。”
“是么。每棵之间留这么宽行吗?”
“差不多咯。水杉种几年就能砍了打家具,不必留太多地方,当心根扎深了难挖。”
费明秋深以为然,默默听记,不合时宜地想起马冰河早年在内蒙农村喂猪挑大粪的知青经历。
种田此事,小说写得轻松温馨,实际上谁种谁知道。
如果一个人三百六十五天下地干活,腰都抻不直,满手血泡,还能农家“乐”吗?
《废物》的玩家以九五后、零零后为主,若开个地图炮,那基本都是五谷不分的祖国花朵。
再加上阿尔法搭载的阿芙洛狄忒系统的农业知识的大前提是工业化全机械生产。
因此,难得遇见一位半路出家的“农民伯伯”,费明秋固然不愿和对方过多接触,依旧觉得马冰河的建议颇有参考价值。
马冰河还是不适应“游戏”,感慨道:“我们这些老家伙哪里想得到把一套技术做成这样啊。你们是未来的新希望。就是我有一点想不通,怎么想到把如此重要的技术应用在游戏里?”
费明秋不留痕迹地蹙眉。
他捻了捻袖口,侧过脸时神情风轻云淡,“您在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马冰河朝躲在远处草丛里的某个玩家使了个眼色,不急不慢地说:“你们的直播我都看了,主策费先生……是你吧?欸别急着否认,既然我们能进入这个游戏,你们自然也可以建立角色进来引导、维护秩序,之所以自创两种语言,是为了增加你们的‘非真人’感,对吗?”
费明秋踢走泥路上的小石子,“您在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这句话是他和商远商量好的台词,用于回避玩家提出的与现实世界有关的问题。
马冰河:“那么你何必看我一眼呢?在我说我家孙子出车祸的时候?呵呵,你认识我?”
费明秋早就注意到了草丛里的玩家,不露声色瞥一眼腕表显示的身份信息,继续重复台词。
“别装了!你、你就说你怎么会讲普通话呢?再先进的人工智能,说不了你这么流畅。”
“……亲爱的勇者,普通话是本游戏通用语言之一,如果您有什么问题,请发邮件联系运营。”
“不是,孩子,你姓费,我敞开了天窗跟你讲,我老家那边好多姓费的,你是中国人吧?”
“我是来自宇宙深处的祭司费明秋。我们的飞船因意外提前耗尽了能源,因而迫降到地球。”
油盐不进。
外星人?
哈,我还M78星云的奥特星人呢。
虽说中国近几十年发展得快又好,但离全宇宙都说中国话怎么也还差个几百年吧?
马冰河有点着急,嘿了一声,叉着腰小碎步跑到费明秋前头,以一种滑稽的姿势踮脚望向他。
费明秋抿唇忍笑,没忍住,噗嗤笑了。
马冰河的骨气既是侠气也是匪气,丢了脸就必须收获回报,赶紧对着草丛招呼:“小施!”
被研究所委以重任的年轻研究员小施手脚并用爬起来,和马冰河一左一右围住费明秋。
费明秋淡淡地扫视两人,“年轻或年迈的勇者啊,有什么事吗?”
小施嘎嘎笑道:“马老,您瞧,我都‘潜伏’好些天了,这位真的是NPC!不像活人。”
马冰河不信,“哪里不像了?和我说话有来有回的,还有表情,你瞅瞅,他丫刺我年迈!”
小施在研究所人微言轻,少不得哄着点请来的大佬:“您一真人,和他费明秋一个程序员写出来的数据较什么真啊。我上周写过报告,这些NPC的学习系统非常成熟,您和他聊了快半小时了吧?他还能不知道您的年纪——呃,没什么,您永远是上古研所的青年学者!”
“我本来就是。国家规定的。”马冰河想凑近了瞧费明秋的脸,奈何脑电波受其约束,根本没办法靠近,以致感到面前有一堵无形的墙,不情愿地叹道:“这就是你说的空气墙?”
小施:“对,《废物》是游戏嘛。您想,游戏哪里可能没有行为限制,我们碰不到主线NPC的。”
马冰河抹了一把脸,“我都厚着脸皮编了个孙子车祸的故事了,这个小费,啊,他分明瞅了我两眼嘛。我一辈子光棍没娶妻没生子——还好刚才那些年轻学生不认识我,不然……嗳。”
“没事。他们想不到您这样的老先生会关注一个全息游戏,而且运气这么好,第一抽就中了。”
马冰河摆手,没脾气了,谦虚道:“那倒没有,是我养的猫按的鼠标,我沾了它的光,呵呵。”
小施心情复杂又尴尬,半天憋出两个字:“呵呵。”
费明秋跟着叹了口气。
他大概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看马冰河的著作了。
怎么说,老先生一把年纪挺……活泼,与论文里字字珠玑博古通今的大师形象相差甚远。
令费明秋意外的是,马冰河和小施下线后不久,《废物》的官方邮箱竟收到了一封加密邮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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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码完,商远熟练地登录官网后台并封了十个坚持不懈上传文字长图的账号。
听见敲门声,他按灭小半支烟,想了想,伸手捞皱巴巴的睡衣,哑声应道:“进来。”
屋里没开灯,费明秋被一本诗集绊了一下,抬眸的瞬间一股热气直冲脸颊。
费明秋默念“色即是空”慢吞吞别过脸,严肃地说;“你说这封邮件是送温暖还是查水表啊。”
商远衣服才穿到一半,闻着青年沐浴后湿漉漉的香气,下颌线条蓦然收紧,“你想它是什么?”
“那是、那当然是——”费明秋胡言乱语,耳根隐隐发烫,忽然被一只大手揉了一把头发。
商远:“费明秋。”
他的吐字清晰而镇定,却容易使听者产生惶恐悚惧的心情、怀疑其中藏有特殊的意义。
费明秋低着头,随便抓了一本书放在腿上,“咳,什么小说?好看吗?我看看——”
[谨以此书献与我的邻居、我的友人、我的挚爱时荣与]
黑暗中唯独屏幕发出刺眼的荧光。
费明秋阖上诗集,嘴唇殷红如血,欲言又止。
他记得这本书,作者是男性,时荣与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