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这不是野猪是饕餮
他心下未定,但听鸢鸢怪叫一声。
周遭雾浓露重,灌木丛里几只棕黑色的动物窸窸窣窣地挪动,唯独鬃毛齐刷刷暴露在外。
一头格外嶙峋丑陋的落在最后,布满旧伤的拱鼻扑哧翕张,两侧的小眼睛慌张地转动。
费明秋轻轻地说:“啊。”
鸢鸢被他吓得不轻,背后两对翅膀疯狂扇风,捂着心口求安慰,“是吧是吧,你也瞧见了!”
商远双手抱臂观察四周,幽漆眸底浸润尚未压制的杀意。
他喉结滚动,如同刚从一场惊骇的噩梦中抽身,驼着背格外懒洋洋地说:“这不是野猪吗。”
鸢鸢:“是啊是啊——欸?是野猪?”
费明秋低头查看手心新起的燎泡,若无其事地瞥了一眼商远的手背。
费明秋颔首:“对啊。野猪。我是配合你的气氛。商远,你在鬼府里看见什么了,手好烫。”
配合?
啊这,气氛组不是这么玩的。
鸢鸢险些心梗,默默咽下委屈,伸手把落单的那只抓过来,发狠道:“今夜就吃烤乳猪!”
不料这“野猪”也不挣扎,仰起拱鼻就咬鸢鸢的手腕,左右拉扯硬生生撕下一块皮肉。
鸢鸢疼得额角长出细密青翠的绒毛,催动仅剩的神力甩开它,右肩已空荡荡的喷溅了一地血。
神的血对精怪而言是最诱人的食物。
躲在灌木丛后的动物们不急不慢地现身,圆滚滚的脖颈上都挂着一枚刻字的木牌。
乍看还不觉得其庞大。
谁知最壮的一头至少四百斤,跑动起来浑身肌肉线条流利强悍,令人侧目。
商远把费明秋揽至身侧,见费明秋吃痛,诧异与沉思的光影冷厉地擦过他的眉峰。
建在王城附近的鬼门是鬼母和她豢养的小鬼合力搭建的,拒绝尘世一草一木,蕴藏幽怨阴气。
因此走出鬼门再想原路返回还需两人费些时间摸索,不如玩家那边方便。
当然,受害者本人并不愿这么狼狈地逃走。
玩家们说得好,泥给路哒哟(逃跑)是达咩(不行)哒!
鸢鸢痛得鼻涕眼泪一大把,左手掐诀止血,喘着粗气捂住肩膀上的血窟窿,怒喝道:
“忘八东西,敢咬你爷爷我了!我在昆仑的时候,一顿饭蘸醋带蒜吃五百头蛟龙不带打嗝!”
此言一出,吧唧吧唧吞下鸢鸢的手臂的“野猪”扭头朝同伴使了个滑稽的眼色。
众“野猪”齐声大笑,并不怕这位神阶卑微的小神,反而纷纷用拱鼻推搡他蔫巴巴的翅膀。
鸢鸢急道:“别乱来啊!这都是谁养的祸害,油头大耳,我还以为是猪——欸、欸!疼!”
有头“野猪”忍不住回嘴道:“你骂谁是猪。”
另外一头也附和道:“我们饕餮没那么笨,从不吃凡人喂的东西。你才是猪呢。”
咬走鸢鸢胳膊的饕餮低声呵斥它,然后说:“青鸟,是你先动的手,可别恼,大家都看着呢。”
费明秋往商远背后站,反复揉搓被抓得紫红一片的手肘,“饕餮?”
中国古代典籍关于饕餮的神系身份的说法有很多。
《春秋左传》说它是炎帝后裔缙云氏一脉,也有人说它就是蚩尤,或者是位于西南方的部落。
但饕餮的特性相对一致:
贪财暴虐,不食人谷,是尧舜时代“名列前茅”的大凶兽。
与之相比,“嗜吃”倒是其中最温和最无关紧要的设定了。
长得最像野猪的饕餮眯起小眼睛打量费明秋和商远,奇道:“哟,这两位是昆仑来的朋友?”
嚯,真不愧是生活在王城周边的精怪。
见多识广,脾气看上去也有商量的余地……?
鸢鸢抢先回答:“你管他们是谁呢。你们想干嘛!我告诉你们,鬼母马上就到。”
饕餮们猛吸一口气,彼此传递眼神,摇头晃脑带着八卦语气笑问:“她老人家又看上谁了?”
好歹认了鬼母这条大腿,费明秋还是要替她澄清不实绯闻的,默默思考目前的情形。
大概是因为一来就被鸢鸢的惊叫声吸引了注意力,他这时才发现远处的松树上挂着一个人。
此次天门进阶大幅度改善他的感知力,但他更感到纳闷和意外——商远这次怎么没有……
唔、说是挂也不大合适。
苍绿色的松树树尖被那人拉得几乎与树干形成直角,然后“啪”地弹回来。
红衣金腰带的青年保持双手展开的姿势跳到了另一株松树尖,单脚微微踮起,朝这里望来。
充满好奇和胜负欲的凤眼,微笑时眼角有明显的三道细纹。
只是相隔数百步匆匆一照面,便觉得此人饱经沧桑仍满腹狡猾,毕生所好唯看热闹而已。
闷热的夏风附着在远方悠扬的哀歌之上;王城百姓开始生火做饭,灰烟皱巴巴的冲入乌云。
[这是本尊特意露破绽给你瞧的。]
暴雨欲来,费明秋热得撩了一下眼皮。
以及他仿佛从照面中读出这样的意思,不免心生疑惑与忧虑,心跳砰砰地充斥耳膜。
饕餮们对强大的力量模模糊糊有所察觉,不安地凑在一块叽叽咕咕商量退路。
鸢鸢则捂着渐渐止血的肩膀愁眉苦脸地想一会儿该怎么求鬼母替他修补这具倒霉的凡身。
其实,在场的神、人与精怪只有费明秋看到了红衣人。
数十秒后商远突然反应过来,调整机械臂状态前下意识抬手扯了一下身后青年的衣领。
两人趔趄往后退。
嗳。迟了。
呼吸间红衣人已飞过树林轻松落地,从袖子里拿出一只残破的玉酒杯径自递至费明秋眼前。
杯内是盈盈琼浆,芳香扑鼻。
可是凡人若误饮此物,将飘飘然忘却烦恼,五脏六腑经受爆裂之痛,旋即灰飞烟灭。
“算是找着人了,跑得倒快。一股子腐木味,真被鬼丫头骗去鬼府玩了?有趣、有趣。”
凤凰仰头饮尽杯中酒,定定地打量两个落魄的老朋友搭在一处的手腕,继续说:“……嗝!”
鸢鸢俯首跪地,结结巴巴尊称他:“凤、凤皇爷爷。”
凤凰很受用,抹去嘴角和胸膛上的酒水,只是朝鸢鸢的肩膀投去目光,鸢鸢便长出了右手。
费明秋勉强保持镇定,说:“你就是凤凰?”
凤凰颔首,随意地撕掳金腰带,把衣襟拉得松松垮垮的,竖起食指指着自己鼻子说:“是我。”
他说罢转身招呼饕餮们上前,吩咐道:“这鬼门,神能进得,精怪吃点痛苦也进得,心智天真的凡人万万不可乱来,否则出了鬼门不死也成疯子了。你们家中都藏有金银宝物罢?不拘好坏全部拿来,助爷爷我现场给某些丫头片子露一手,也学学女娲补一次漏洞。可好?”
凤凰身高不足七尺,满身酒气,派发任务的样子像公园门口卖气球的朴实手艺人。
饕餮们却深知他凤皇的名头,抹着眼泪擤着鼻涕依依不舍地把数万年敛的财宝拱手奉上。
凤凰优哉游哉地检查堆成山的天材地宝和金银珠玉,抚掌喝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