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睡着了?
穹顶上的人面蛇身女娲画像保持双手交叉的姿势,额间的朱砂颜料在火光中愈显妖冶艳丽。
随着人的移动,火把的光亮旋照上空托举十轮太阳的青鸟,最后拂落在中央的木柱上。
这根支撑四面草木重量的巨木刻画着多种鸟图腾,其中飞燕和白鹤图腾画得最像,也最易于辨认;此外,每个图腾外层隐隐约约有些青绿色的颜料,绿色的线条将图腾与图腾联系起来。
这是费明秋第二次走进有祁氏的草堂。
但他没有心思仔细观赏这些粗犷自然的原始艺术。
迟迟不能入睡对植入限制器的心脏是个不小的挑战。
他感到左肋下传来轻微的刺痛,同时咔嗒咔嗒类似秒针走动的声响潮水般灌入耳膜。
“那颗蛋,再给我看一看。”费明秋的语气不太友善。他抿着唇,眉眼间萦绕疲惫之色,双手频繁地揉按太阳穴和鼻梁,仿佛不这么做的话下一秒就能倒在地上万事不管、睡死过去。斜插在石槽里的火把将光影尽数汇聚在他的颧骨、鼻尖和唇峰,更削减了他白天的温柔。
祁右充耳未闻,哼着歌卷起一小扎干草引火,迅速清理火坑,然后熟练地叠加树枝和木桩。
费明秋努力睁大眼睛忍耐困意,再次强调道:“你让玩家挖的蛋,给我看一看。”
祁右正背对着费明秋生火,尽管满心高兴,莫名打了个寒颤。
他在某种可靠的求生欲的提醒下老实交出兜里的青鸟蛋,一时忘了这是他父亲的遗物。
青绿色的蛋看上去如同一件工艺精湛的小型青铜器,实际重量却相当轻。
费明秋双手捧过蛋,用拇指轻轻揩拭陷在螺纹里的泥土,“它是你高祖在矿石中发现的?”
祁右:“高祖?大人,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费明秋微蹙眉头,不悦地垂眸看向蹲在火坑旁的小祭司,深黑色的瞳孔泛着幽冷的光。
祁右觉得眼前的青年变了个人似的,委屈地说:“哦……我知道了,您是说我爷爷的爷爷吧?嗯,是他指点族人挖矿时发现的,他说他听见里面有青鸟的歌声。自从他带着这颗蛋参加每年十月的大祭祀,我们有祁氏很少遇到灾祸,怀孕的女人们也比过去生了更多的男婴。”
费明秋蹲下来对着火光端详青鸟蛋,“也就是说,它至少有七十年的历史了。”
祁右纠正道:“八十五年——不,八十七年。”
“它还能孵化吗?”费明秋说着就把蛋往火堆里送。
祁右吓得扑过来拽住他的手,“不、不能这样!还给我!我拿着它,首领才会听我的话!”
费明秋轻笑一声,松开五指让祁右拿走蛋,“它应该不是蛋。”
“那它还能是什么呢?”祁右气息不稳,绝口不提刚才慌张间无意暴露的野心。
“……化石?”费明秋歪头看过来。
祁右不敢再问“化石”是什么意思,只是咬唇盯着费明秋的脸,忽而露出狡黠释然的神情。
“大人,你有所动摇了吧?你其实不信我们拥有一颗青鸟蛋,但你确确实实见到了它。呃我想你甚至不信我们的首领是拥有神的遗物的战士。你把我们当做蚂蚁。你从来小瞧我们。”
至于动摇什么,十岁的小祭司不能准确地形容。
费明秋含糊否认,侧过身为火堆添柴。
新鲜的树枝还留有很多水分,被火舌吞噬时枝节处发出嘶嘶的细吟,清涩的香味从中散发。
祁右感觉自己抓住了无所不能的神使的弱点,一点点卸下防备。
他从怀里摸出五十根蓍草,小心翼翼地问:“大人,我从未见你占卜,想来你有别的办法与神沟通。我为你占一次吧?你看上去不太对劲……你是不是被哪位脾气坏的神明附身了?”
名为担心,实则是孩子气的八卦和好奇。
可是世界上哪里有神呢。
费明秋手撑膝盖起身,冷冷地目送趴在草堂外偷听的工匠们跑远,“下次吧。我要睡了。”
他面色苍白地走向移动屋,跑进卧室锁门后整个人都在发抖,指尖不受控制地战栗。
咔嗒咔嗒的钟声不厌其烦地冲击耳膜和脑部的骨骼。
再怎么离奇的巧合也无法把他挽留。
再危险的未知领域也只能留到明天探索。
要睡了。
必须睡了。
金属质感的计时音离他很远很远,足有三千万亿光年之远,又近在眼底,一遍遍催促他沉睡。
费明秋头晕目眩,呼吸越来越急促,手指不听使唤地脱外套解扣子。
他全然不是白天的他,脸颊因过度呼吸泛起酣睡时才有的潮红,眼睛湿漉漉的满是热泪。
来不及关灯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腕表,怀着某种自我厌恶感屈膝倒在地上。
熟悉又陌生的计时音轻柔地吻他的眼皮。
如坠云雾,如临深渊,昏昏沉沉不知所以。
还可以睡九个半小时。
一秒不多,一秒不少,受过训练的他将在570分钟后准时睁眼。
如果提前被外人唤醒,大概就会……像今天早上一样吧……
意识模糊、神志不清,没有形象地挂在商远的身上。
而这种任人宰割的状态会一直持续至前夜入睡前自我预定的苏醒时间为止。
因此,他必须尽快把商远变成他最好的朋友。
哪怕为此表现得像个无知的蠢货。
否则他无一日不恐惧对方。
*
乌云卷月,虫咕风吟。
商远早早完成了今天的拼装人偶计划,躺在懒人沙发里看小说。
这是一本短小精悍的现代主义小说集。
虽说短而精,但商远还没有开始读任何一篇,目光长久地停在介绍作者生平的一页上。
他听见楼下的动静戛然而止,掩饰似的连续翻了两三页,然后继续盯着目录页出神。
睡着了?
还是没有?
商远想起今天早晨费明秋拽着他的手嘀嘀咕咕的样子,嘴角无意识地翘起,又翻了好几页小说。
[谨以此书献与我的邻居、我的友人、我的挚爱时荣与]
他匆匆扫过这一页,想了想,还是贴着地板辨听楼下的声音——
血红色的脚印浮现在商远的手边。
他眯起桃花眼冷喝道:“滚。”
长着三个脑袋的老虎只让了半步,神态散漫地来回踱步,好似巡视山头标记领地。
于是商远今晚也没有读成小说。
他的老虎频频以一种奇怪的亢奋状态磨蹭他的掌心,或者挠墙挠地板、不时发出嗷呜呼噜声。
等到翌日天亮,在商远的视野里,三楼整个卧室都是老虎的血脚印和黏糊糊的血口水。
这些并非实际存在的血,沿着金属楼板的缝隙缓慢渗进二楼,滴在沉睡中的青年的嘴唇上。
作者有话说:
2月1日改一数字。算错了,作者是铁废物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