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定道场,和尚贪他主顾,打算从中讲和,反被骂了一顿,说他虽也劳民伤财,放着许多灾民不救,来此浪费,一则他的家财都凭心思财力经商而得,不曾盘剥苦人,更不曾做什贪官污吏,也非守财奴,自己有许多大买卖,用得再多也不相干,不像人家的钱多半造孽而来,真要心疼,不敢打肿脸充胖子,稍微低头,当时作罢;否则,双方虽是一样有钱,道路不对,至多不与计较,谈不到化敌为友讲和之事。所说实在可气,越发愤怒,下了决心,准备当年再败,便买出几个凶手,由各人身边教师中选出人来与之动武,就是得胜也必将他除去才能消恨。飞贼这一失踪,越发宽心大胆鼓起劲来。
本来双方都是声势浩大,仿佛摩拳擦掌,只等时机一到,短锋相接,一个不巧便要惹出事来。旁边的人只顾贪看热闹,不知内里伏有极大一场凶杀,当地官府早有风闻,知道双方除斗富赛灯穷极工巧,并还准备一水一陆各占一面,打算决一胜负,谁也不肯丝毫让步,别的却不知道。成大忠那面照例事前声色不动,表面上还看不出来。省城以张、朱、毕三家为首,这几十家绅富却是用尽心力,样样都有准备,上来先将河岸一带稍好一点的地方全都占满,准备到时摆出十里来长一座灯山,河灯多半业已变成花炮水老鼠之类,命人埋伏两岸,等对方的人拿了花灯凌波而过,便将预先制成上附河灯的火箭旗花朝对方连人带灯射去,落到河中,药线烧断,仍化为一盏莲花灯舒展开来,落到水上随流飘去,看去不过是种别出心裁用箭射出、无须用人放入水中的河灯,实则所用便是火箭,那种旗花药力更强,无论射到人和龙灯上面当时燃烧起来,猛烈已极。为了用心阴毒,防备对方情急翻脸,并还备有上千名打手,各家教师全数出场不算,并还在远方各地聘了好些有名望的武师镖客从旁相助,这班人原因帮助官家擒那飞贼互相约请而来,到后不久飞贼失踪,却被留下示威。一桩不相干的闲气,竟将事情闹大,连飞贼之事都放过一边,专心一意和对方势不两立。
省城文武官员以及当地府县官看出形势严重,一个不巧双方破脸动武,定要死伤多人,闹出极大乱子,心中万分愁急。上司大吏又在日常催逼,问那飞贼可曾得着消息,无奈双方财势太大,决不听什劝告。省城这面非但有名绅富全都在内,并还预防官府作梗,托有不少大人情,连督府将军均有今日亲贵函托照应,小小两个州县官如何敢抗。
总算当地府县官均是寒士出身,虽然做着清廷官吏,人颇清正,皋兰知县杨昌寿又是耕农出身,识得民情,人更清廉,上月到任知道此事,老大不以为然,连夜做好禀帖去见藩台密禀,说本年各处水旱灾民甚多,这些绅耆富户放着巨万灾民无衣无食不肯出力捐助,却将大量有用资财献媚鬼神,和人怄气。本意借着宴会召集拢来晓以大义,令其停办,再出告示严令禁止,命将有用之财救济那些垂死待救的无告之民,并还免去为了此会发生私斗伤害人命,以励民风而固根本。为防官卑职小,人微言轻,这些富绅都是在籍的显宦,惟恐不听劝告,反生误会,欲求藩台和督府将军商计,命令禁止,免得刁民借端滋事,引出非常之变。
杨昌寿原因先和知府商量,被告曰:"藩台和将军的夫人便最信佛佞鬼,非但每家建有一座水陆道场,并因去年灯会好看,听说今年双方比赛还要热闹,特在河边最明显得看之处建上一座看台席棚,到时大请满城文武贵官的官亲官眷赏灯玩月。藩台夫人并为此事将河南巡抚的娘家老太太和兄嫂姨妹接来看会,便督府军门也都接有远近亲友。
我和老年兄一样,虽然做着本省首府首县,都是怀着为国为民的心肠。我二人又是同年至好,科甲出身,与风尘俗吏不同,不愿巴结长官,使人民受害,无奈中元盂兰盆灯会为多少年的恶习,由来已久,黄河两岸人民又最迷信鬼神,所放河灯非但说是水中孤魂可受超度,河里龙神也要出来欣赏,灯事如好便可免去明年水灾,得庆安澜。其实去年的灯最为讲究出奇,多而且好,今年便决了两处口子,下游千百里内都成泽国,岂非笑话?无奈积习难返,遇到这类事发生必说天意,如非每年敬神,水灾更大,再不便是决口是在别处,与当地无关,为了敬神才未波及,简直无理可讲。
"我们官卑言轻,公公婆婆太多,何况这些夫人太太、官亲官眷正在起劲头上,我们拦他高兴,事情办不到还要耽误前程,岂不冤枉?真能拼舍一官达到自己心愿,为了百姓也还值得,偏是绝对无望,就算上宪明白,也作不了那些老少夫人的主。我看还是留得这一官半职,遇见机会还可为老百姓尽一点心,比较激于一时义愤,平白把十年寒窗、数千里奔波劳碌、好容易得来的一点小功名轻轻送掉,于事无补,连将来想为黎民尽点心俱都绝望还好一点。
"不过他们闹得这样凶法,我们到底是地方官,只管大吏纵容,本城绅富胆大妄为,事前劝告无用,出了乱子照样要受连累处分。我们事前常时禀告,专一请示,请老夫子们把禀帖做得婉转一点,自将脚步站稳,只是暗示形势严重,不做一定主张,他们三大宪和将军如其能纳忠言,知道利害,只要批示下来,我们立时雷厉风行,认真禁止。否则不出事大家都好,出了乱子我们也有话说,捏着他们把柄,至多受点公过和轻微处分,不怕他不为弭缝担承,再要把事闹大,地方府县业已据实几次呈报,本城文武上宪一再不理,还不许人多管,朝廷知道只有嘉奖,弄巧还可因祸得福,实比老年兄向上硬顶高明得多。照你那样,不问上宪听与不听,这些大姓巨室先被得罪。"你做的又是首县,以后这官如何做法?我二人如非同年老友,又是同寅至交,我也不会直言无隐。做官的秘诀第一是要说的话行得通,上来先把上司得罪,你多爱老百姓,官先做不成也无从爱起。"
杨昌寿虽觉同年好意,无奈天性梗直,自觉此举每年浪费无量金钱,动不动还要死伤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