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网中的女孩

蜘蛛网中的女孩

作者:[瑞典]大卫·拉格朗兹

科幻灵异21 万汉字|1299 英文 连载

大卫·拉格朗兹无缝对接斯蒂格·拉森,完美续写“千禧年”第四部。因《千禧年》杂志投资方改组而再次陷入事业危机的记者布隆维斯特接到意外来电,打电话给他的是世界顶尖的计算机工程师法兰斯?鲍德,对方声称自己有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急需当面告知布隆维斯特。而当他赶到鲍德家中时,迎接他的却是一个血淋淋的命案现场,鲍德被专业杀手谋杀于家中,布隆维斯特自己也险些命丧枪口。而唯一目睹整个事件的目击者,是鲍德患有自闭症却拥有奇特“照相记忆”的儿子。此刻,布隆维斯特只能求助于已经失联很久的莎兰德。另一方面,莎兰德凭她无与伦比的电脑技术入侵了美国国安局的系统,获得了国安局加密档案。但随着调查的深入,他们发现鲍德的意外死亡和美国国安局的秘密背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种种线索都指向了一个名为“蜘蛛会”的犯罪组织。如何才能找到谋杀案的真凶,破解国安局加密档案中最后的秘密?解开这一系列谜团的钥匙就握在那个具有“照相记忆”的天才型自闭症男孩的手上……

  • 章节试读:第十章 十一月二十一日清晨

第十章 十一月二十一日清晨

卧室里,鲍德站在计算机和手机旁边,看着奥格斯躺在床上不安稳地唧唧哼哼。他纳闷这孩子梦见什么了,一个他根本无法理解的世界吗?鲍德想要知道。他感觉到自己想要重新生活,不再埋头于量子算法与原始码以及他那一堆偏执中。

他想要快乐,不想被体内那股时时存在的沉重压力所折磨,他希望投入某样疯狂又美好的事物,甚至想谈个恋爱。短短几秒钟内,他满怀热情地想到令他着迷的那些女人:嘉布莉、沙丽芙,等等。

他也想起了那个原来姓莎兰德的女人。他曾经对她意乱情迷,如今回想起来,却看到她新的一面,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她让他想到奥格斯。这当然很荒谬,奥格斯是个有自闭症的小男孩,而莎兰德尽管年纪也不大,还可能有点男孩子气,但其他方面和奥格斯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她一身黑衣,带点朋克调调,个性倔强毫不让步。然而此时他忽然想到她眼中那怪异的光芒,和奥格斯在霍恩斯路上盯着红绿灯的眼神是一样的。

鲍德是在皇家科技学院的课堂上认识莎兰德的,那次讲课的内容是关于科技奇异点,也就是假设计算机变得比人类聪明的状态。当时他正要开始以数学和物理的观点解释奇异点的概念,只见一个骨瘦如柴、一身黑衣的女孩推开讲堂大门走进来。他第一个浮现的念头是:可惜这些毒虫没有其他地方好去。旋即又怀疑这女孩真的有毒瘾吗,她看起来不像吸了毒,但话说回来,她确实显得疲惫乖戾,好像也不认真听课,只是无精打采地伏在桌上。后来,当他利用复杂的数学计算方式讨论奇异点的时刻,也就是答案到达无限大那一刻,直接就问她对这一切有何看法。真卑鄙,何必非挑她不可?但结果呢?

女孩抬起头来,不但没有随口胡诌一些模糊的概念,反而说他应该怀疑自己的计算基础何时会瓦解。她指的并非物理性的实体崩解,而比较像是在暗示他本身的数学能力未达水平,因此将黑洞里的奇异点神秘化纯粹是在炫技。其实主要的问题再明显不过,那就是缺乏以量子力学计算重力的方式。

接着她冷漠而明确地全盘批评他所引述的奇异点理论学家的论点,而他一时答不出话来,只能愕然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是他们第一次接触,在那之后女孩又让他吃惊数次。她能以闪电般的速度或只是机灵一瞥,便立刻明白他在做些什么,当他发现自己的技术被盗时,也请她协助过。这让他们之间建立了联系——一个共同的秘密。

此时他站在卧室里想着她,思绪却被打断。他再度被一种不寒而栗的不安感所笼罩,于是越过门口朝着面对海的大窗看去。

窗前站着一个高大的人,身穿深色服装,头戴一顶紧贴的黑帽,额前有一盏小灯,正在窗上动手脚。他迅速而有力地往窗面横向一划,仿佛画家着手在空白画布上挥洒似的,紧接着鲍德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整面窗玻璃便往内倒下,那人朝他走来。

通常,杨·侯斯特都告诉别人说他从事产业安保工作。实际上,他是俄罗斯特勤部队出身,现在专门在破解保安系统。他有一个小小的技术团队,像这次这样的行动,大致上都会耗费极大的工夫做准备,因此风险并不如想象的大。

没错,他已经不再年轻,但以五十一岁的年纪来说,他锻炼得很勤,体格保持得不错,而且效率高、临机应变能力好都是出了名的。万一情况临时生变,他会加以思考并在计划时纳入考量。

他的经验足以弥补青春不再的缺憾,偶尔,和极少数几个能够畅所欲言的人在一起时,他会谈到一种第六感,一种由经验获得的本能。经过这么些年,他已经知道何时该等待、何时该出击,虽然两三年前有过一段低潮期,暴露出一些弱点——他女儿会说这是人性——如今他却觉得技艺比以前更加纯熟。

他又重新能在工作中找到乐趣,找到昔日那种兴奋感。没错,现在行动前他的确还会使用十毫克的“地西泮”[23],但只是为了提升使用武器的精准度。在关键时刻,他仍能完全保持清醒与警觉,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总能达成客户交办的任务。侯斯特不是那种会让人失望或将事情撒手不管的人,他是这么看自己的。

可是今晚,尽管客户强调事情紧急,他却想要取消。天气恶劣是原因之一,但只是暴风雪绝不足以让他考虑取消任务。他是俄罗斯人又是军人,比这更恶劣许多的状况都遭遇过,而且他最恨那些无病呻吟的人。

令他伤脑筋的是不知从哪儿跑出了守卫的警察。屋外那两名警察他并不放在心上,他从藏身处看见他们不太情愿地在屋外的四周探头探脑,就像在坏天气里被赶出门的小男孩。他们宁可待在车里瞎扯淡,而且很容易受惊吓,尤其是个子较高那人似乎怕黑、怕风雪,也怕漆黑的海水。刚才他站在那里瞪着树丛,看起来心惊胆颤,或许是感觉到侯斯特的存在,但侯斯特担心的不是这个,他轻而易举就能快速无声地割断此人的喉咙。

然而,警察到来的事实并非好消息。

他们的存在大大提高了风险层级,特别是这显示有部分计划外泄,对方加强了防备。说不定那个教授已经开口,那么这项行动将毫无意义,甚至可能让他们的处境更糟。侯斯特绝不会让客户暴露在任何不必要的风险中,他认为这是自己的一大优点。他总会纵观全局,虽然从事这一行,但往往都是他建议客户小心为上。他已数不清家乡有多少犯罪帮派都是因为太常诉诸暴力而失败。暴力能赢得尊重,暴力能让人闭嘴、让人胆怯,还能避开风险与威胁,但暴力也可能造成混乱和一连串不必要的麻烦。

躲在树丛和那排垃圾桶后面时,这些事情他全都想过了。有几秒的时间,他已经决定放弃行动,回到旅馆房间,但他没有真的这么做。

有辆车来了,吸引了警察的注意,他找到一个机会,一个空当。他没有停下来评估动机,便将头灯的弹性带往头上一套,从左侧的夹克口袋里取出钻石切刀并掏出武器,一把1911-r1型手枪加装了订制的灭音器,放在手上掂了掂,然后一如既往地说道:

“愿你的旨意遂行,阿门。”

但他甩不掉不确定感,这样做对吗?如此一来就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行动。没错,他对这栋房子已经了如指掌,波达诺夫也来过两趟,黑进了警报系统,何况警察又嫩得无药可救。就算在屋里耽搁了——比方真如众人所说,教授没把计算机放在床头,使得警察有时间赶来救援——侯斯特也能简简单单解决他们。他甚至十分期待这一刻。因此他再次喃喃说道:

“愿你的旨意遂行,阿门。”

接着他拉开手枪的保险,快速朝面对海的大窗移动。或许因为情势不明,以致当他看见鲍德站在卧室里,不知专注地在忙些什么时,一股格外强烈的抗拒感油然而生。但他还是努力说服自己一切都没事,目标清晰可见。不过他始终悬着一颗心:该不该撤退呢?

他没有撤,而是绷紧了右臂的肌肉,拿着钻石切刀使劲划过窗户往内推。窗户轰然崩落,他匆匆进屋,举起手枪瞄准鲍德。鲍德双眼发直瞪着他,一只手挥了挥,宛如绝望的招呼手势。他开口说了句话,语意不清但态度郑重,听起来像祷告,像在不断地祈求垂怜。但侯斯特听到的不是“主”或“耶稣”,而是“智障”。他只能听出这两个字,反正无所谓,面对他的人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他毫不留情。

那个人影很快地、几乎是无声无息地穿过走廊进入卧室。这段时间里,鲍德很意外警报器竟然没有响,并注意到那人的衣服上有个灰色蜘蛛图案,帽子与头灯底下的苍白额头上有一道狭长疤痕。

随后他看见了武器。那人拿着一把手枪对准他。鲍德枉费力气地举起一只手想保护自己。但即使自己的性命悬于一线,内心也被恐惧紧紧攫住,他仍只想着奥格斯。不管发生什么事,就算他自己非死不可,留儿子一条命吧。他冲口大喊:

“别杀我的孩子!他是智障儿,他什么都不懂。”

鲍德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忽然整个世界冻结了,黑夜与暴风雪仿佛压倒下来,接着眼前一片黑。

侯斯特开了枪,而且如他所料,正中目标。他朝鲍德的头部开了两枪,鲍德便像一只展翅的乌鸦倒地不起。他死了,绝无疑问。但就是有种不对劲的感觉。一阵狂风从海上吹进来,拂过侯斯特的脖子,像个冰冷的、有生命的东西,有一两秒的时间令他陷入茫然之中。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鲍德的计算机就在那边,正是他事前被告知的地方。他应该直接拿了就走,他必须展现效率。可是他却站在原地仿佛无法动弹,直到延误得出奇地久了,他才明白为什么。

在那张大双人床上躺着一个小男孩,几乎整个人埋藏在羽绒被当中,头发乱蓬蓬,用呆滞的眼神看着他。那双眼睛让他不安,不只因为他好像被看穿,还有其他原因。但同样地,这并无差别。

他必须执行任务,绝不能让任何事情危及此次行动,让所有人暴露于危险之中。这里显然有个目击者,尤其是他露了脸,当然不能留下证人,于是他举枪指向男孩,直视他闪着光的双眼,第三次喃喃自语:

“愿你的旨意遂行,阿门。”

走下出租车的布隆维斯特穿着一双黑靴、一件他从衣橱里挖出来的宽羊皮领白色毛大衣和一顶父亲的旧毡帽。

此时是凌晨两点四十分。广播电台的新闻快报报道,由于一辆集装箱卡车发生严重车祸,导致瓦姆多主要干道大塞车。但布隆维斯特与出租车司机什么也没看见,一路驶过惨遭暴风雪蹂躏的黑暗郊区。布隆维斯特精疲力竭,一心只想待在家里,钻进被窝重新躺到爱莉卡身边再睡一觉。

可是他无法对鲍德说不,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出于某种责任感,觉得如今杂志社面临危机,自己不能再那么优哉,也或许是鲍德的口气显得孤单害怕,让布隆维斯特既同情又好奇。他倒不以为会听到什么大新闻,而是冷静地预料自己会失望。说不定到头来他只会像个治疗师,像个暴风雪中的夜巡者。但转念想想,谁也说不准,再者他又想起了莎兰德。莎兰德做事一向有她的道理,何况鲍德是个很有趣的人物,以前又从未接受过访问。结果很可能会有点意思,布隆维斯特环顾漆黑的四周,心里这么想。

一盏路灯的淡蓝色光线投射在屋墙上,而且还是一栋出自设计师之手的豪宅,有大片的玻璃窗,外观有点像火车。信箱旁边站着一名高大的警员,年约四十来岁,原本晒黑的肤色变浅了,脸上的表情有点紧张,显得不自然。马路较远处还有另一个身材较矮的警察,正在和一个手臂乱挥的醉汉争执。这里的状况之多,倒是出乎布隆维斯特意料。

“怎么回事?”他问高个儿警察。

始终没得到答案。那名警察的手机响了,布隆维斯特无意中似乎听到警报器未能正常运作。屋子较低处传来一个声响,一个令人胆怯的爆裂声,他凭直觉联想到这通电话。他往右边走两三步,看见一道斜坡往下一路延伸到堤防与海边,那里也有一盏发出同样淡蓝色光的路灯。就在此时,突然窜出一个人影,布隆维斯特随即明白,出事了。

侯斯特扣下第一次扳机后,正打算开枪射男孩,却听到马路边有一辆车驶近,他立即住手。不过其实不是因为那辆车,而是因为脑海里忽然冒出“智障”二字。侯斯特很清楚教授绝对有可能在生命最后一刻撒谎,但现在定睛看看孩子,他不禁怀疑或许是真的。

孩子的身体纹丝不动,脸上散发的是惊奇而不是恐惧,就好像根本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眼神太空洞、太呆滞,完全无法流露正常的表情。

侯斯特想起调查期间看过一些资料,鲍德确实有个严重智障的儿子。报章杂志与法院文件都显示教授没有监护权。这肯定就是那个孩子,侯斯特既下不了手也没必要杀他。这么做没有意义也违反他的职业道德,有了这层认知后,他大大松了口气。当时他若是多想一想,应该会对自己这样的反应起疑才对。

这时他只是放下手枪,从床头柜上拿起计算机和手机塞进背包,然后循着自己保留的潜逃路线奔入夜色中。但还没走远,便听见身后有人出声,他转过身去,只见路旁站着一个男人,不是那两个警察,而是穿着毛皮大衣、戴着毡帽的新面孔,身上散发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或许正因如此,侯斯特才会再度举枪。他感受到危险了。

此人身手矫健,一身黑衣,帽上有个头灯,不知何故布隆维斯特觉得他是与多人合作行动,因此本以为还会有更多人从黑暗中出现,而感到十分不安。他大喊道:“喂,你站住!”

他做错了。那人身子一定住,布隆维斯特就知道错了,他的动作就像个作战的军人,难怪反应如此迅速。当他掏枪射击时,好像这是世上最自然的一件事,布隆维斯特则已弯身躲到墙角。几乎没有听到枪声,但有个东西啪一声打中鲍德的信箱,发生什么事也就不言而喻了。高个儿警察赶紧结束通话,但全身一动也不动。唯一出声的是那名醉汉。

“你他妈的在搞什么啊?发生什么事了?”他用异常耳熟的声音咆哮着,直到此时两名警员才紧张地低声交谈:

“有人开枪吗?”

“好像是。”

“现在该怎么办?”

“呼叫支援。”

“可是他逃跑了。”

“那我们最好去看一下。”高个儿说道。接着他二人缓慢而迟疑地掏出枪来,往水边走去。

漆黑的冬夜里可以听到一只狗在吠叫,是只脾气暴躁的小狗。风从海上猛吹而来,雪花到处翻飞,地面滑溜,较矮的那个警察险些跌倒,两只手臂胡乱挥动起来像个小丑。运气好一点的话,他们也许能避免撞上那个持枪的人。布隆维斯特可以感觉到那个人毫无困难便能除掉他们两人。从他快速而利落地转身举枪看得出来,他受过专门训练,布隆维斯特琢磨着自己又该怎么办。

他毫无自卫的东西。不过他还是站起来,掸掉大衣上的雪,再度望向斜坡。警察正慢慢沿着水边走向隔壁屋子,持枪的黑衣人已不见踪迹。布隆维斯特也跟着往下走,来到屋子正面后发现有一扇窗破了。

房子开了一个大洞,他琢磨着是否应该把警察叫来。还没来得及这么做,便听到一个低低的、奇怪的呻吟声,于是他踩过碎玻璃走进一条走廊,那细致的橡木地板发出微光,在黑暗中也能看得见。他慢慢顺着声音来处走向一扇门。

“鲍德,”他喊道,“是我,麦可·布隆维斯特。你没事吧?”

无人应声。但呻吟声变大了。他深吸一口气,步入房内,随即震惊地呆住了。事后他也说不出自己先注意到什么,或者最令他惊骇的是什么。不一定是地上的尸体,虽然那张脸上满是鲜血,表情空洞而僵硬。

有可能是鲍德旁边那张大床上的景象,只是很难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床上有个小孩,大约七八岁,五官清秀,一头凌乱的暗金发,穿着蓝色格纹睡衣,正用身体规律而使劲地撞着床头板。孩子的嚎哭声不像一般幼童的哭闹,比较像个极尽所能想伤害自己的人。布隆维斯特还没能想清楚,便急忙冲上前去,但孩子不停猛踢。

“好了,好了。”布隆维斯特说着张开双手要去抱他。

男孩却以惊人的力气扭转身体,最后——可能因为布隆维斯特不想抱他抱得太紧——他成功地挣脱了,冲出房门跑进走廊,赤脚踩在碎玻璃上,朝着破窗而去,布隆维斯特紧追在后高喊着:“不,不要。”

就在这时候孩子撞上那两名警察。他们站在雪中,一脸惊惶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