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十一月二十三日
一夜平静地过去了,平静得令人心惊。早上八点在会议室里,包柏蓝斯基满怀心事站在所有组员面前。将法斯特踢出去之后,他相当有把握能再度有话直说,至少他觉得在这里面对同事比使用计算机或手机更安全。
“大家都知道目前的情况有多严重,”他说,“机密消息外泄,有一个人因此丧命,还有一个小男孩身陷险境。尽管我们费尽千辛万苦,却仍查不出事情的起因。泄漏消息的有可能是我们,或是国安局,或是欧登医学中心,或是艾铎曼教授身边的人,又或是男孩的母亲和她的伴侣卫斯曼。没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因此我们必须非常谨慎,甚至对一切都要抱持怀疑态度。”
“也有可能是计算机被入侵或是电话被窃听,”茉迪说,“我们所面对的罪犯对新科技的操控力似乎是前所未见。”
“确实如此。”包柏蓝斯基说,“我们在每个阶段都必须小心,不管上级对我们新的手机通讯系统评价多高,都不能在电话上讨论有关这项或其他任何调查工作的重要话题。”
“他们之所以觉得这系统很好,是因为花了很多钱安装。”霍姆柏说。
“或许我们也应该反省一下我们自己的角色,”包柏蓝斯基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我刚刚和国安局一位杰出的年轻分析师谈过,她叫嘉布莉·格兰,你们也许听说过。她指出对我们警察而言,忠诚的概念并不像一般人想象得那么清楚明了。我们有许多不同的忠诚对象,对吧?最明显的一个,就是法律。另外还要忠于民众、忠于同事,但也要忠于上司、忠于我们自己和我们的职业。大伙都知道,有时候这些利益会互相冲突。我们可能会选择保护某个同事,因而未能对民众尽责,又或者可能会听命于上级,就像法斯特那样,结果却抵触了他应该对我们展现的忠诚。但从现在起——我是非常认真的——我想听到的忠诚只有一种,那就是忠于调查本身。我们要抓到杀人犯,还要确保不再有人遭其毒手,同意吗?就算是总理本人或是美国中情局局长来电,搬出爱国情操之类的大道理或是以事业前途利诱,你们还是要守口如瓶,好吗?”
“好。”大伙异口同声地说。
“好极了。我们都已经知道,在斯维亚路出手相救的人就是莎兰德,现在我们要尽一切力量找出她人在哪里。”
“所以得把她的名字告知媒体啊!”史文森有点激动地大声说道,“我们需要民众的帮助。”
“这一点还有异议,所以我想再次提问。大家别忘了,过去莎兰德曾经遭受到卑劣的对待,无论是我们还是媒体……”
“事到如今,那已经不重要了。”史文森说。
“可以想见在斯维亚路上或许有人认出了她,她的名字也迟早会曝光,那么这也就不再是个问题。但在此之前,要记住是她救了那个男孩。”
“这点毫无疑问,”史文森说,“但接下来也可以说是她绑架了他。”
“我们得到消息说她不计一切代价都要保护男孩的安全。”茉迪说,“莎兰德与公共机构交手的经验绝对是负面的——她整个童年就是被瑞典官僚加诸于她的不公待遇给毁了。如果她跟我们一样,怀疑是警局内部走漏消息,那她就不可能联络我们。现实正是如此。”
“那不重要。”史文森坚持说道。
“也许吧,”茉迪说,“你认为现在最重要的是评估公开她的名字对调查有无帮助,这点我和包柏蓝斯基都认同。至于调查工作,则要以男孩的安全为优先考量,但这方面却有极大的不确定因素。”
“我明白你的意思,”霍姆柏若有所思地低声说道,并立刻吸引了所有人注意,“要是被人知道莎兰德涉入此事,男孩就会有危险。但还是有几个问题,首先,怎么做才合乎职业道德?我不得不说,即使我们内部有人走漏消息,还是不能让莎兰德把男孩藏起来。那个男孩是调查中的关键人物,不管有没有内鬼,我们绝对比一个有情绪障碍的女孩更能够保护孩子的安全。”
“当然了,绝对是的。”包柏蓝斯基喃喃说道。
“就算这不是一般所谓的绑架,没错,就算这么做是出于一片好意,却可能对孩子造成同样大的伤害。在经历这许多变故后还要像这样逃亡,肯定会在他心里留下巨大阴影。”
“没错,”包柏蓝斯基说道,“但还是老问题:我们该怎么处理手上掌握的信息?”
“这点我赞成史文森的想法。我们必须马上公布她的名字与照片,这将能带来许多宝贵线索。”
“也许吧,”包柏蓝斯基说,“但同样也会帮助凶手。现在必须假设他们尚未放弃寻找这个孩子,事实上恐怕是恰恰相反。既然不知道莎兰德与孩子之间有何关联,自然也无从得知她的名字会给凶手提供什么样的线索。我不认为把这些细节告诉媒体能保护那个孩子。”
“可是我们也不知道保留这些信息能不能保护他。”霍姆柏说道,“目前缺少的拼图还太多,无法下任何结论。譬如说,莎兰德会不会是替另一个人做事?又或者她除了保护孩子之外,还另有目的?”
“还有她怎么知道林典和孩子会在那个时间来到斯维亚路?”史文森说。
“也许她刚好到那里去。”
“看起来不太可能。”
“事实往往会出人意料。”包柏蓝斯基说,“这是事实的本质。不过我同意,这次不太像是巧合,在这种情况下不像。”
“布隆维斯特也知道要出事,这又怎么解释?”傅萝说。
“布隆维斯特和莎兰德之间有点关联。”霍姆柏说。
“的确。”
“布隆维斯特知道那个孩子在欧登医学中心,不是吗?”
“孩子的母亲告诉他的。”包柏蓝斯基说,“你们应该想象得到,她现在十分绝望,我刚刚才和她长谈过。但是布隆维斯特说什么也没道理知道林典和孩子被骗到外面路上来。”
“他会不会侵入了欧登的计算机?”傅萝思索着说。
“我无法想象布隆维斯特会变成黑客。”茉迪说。
“那莎兰德呢?”霍姆柏说,“我们又对她了解多少?我们有一大叠关于这个女孩的资料,可是上一次和她交手时,她可是扎扎实实让人大吃一惊啊。说不定这次也一样,光看表象并不可靠。”
“我同意。”史文森说,“问号实在太多了。”
“我们现在有的几乎全是问号,正因如此才应该谨守原则。”霍姆柏说。
“我怎么不知道原则手册涵盖的范围这么广。”包柏蓝斯基语带讥讽地说,但马上就后悔了。
“我只是想说事情是怎么样就该怎么看待,而这就是一起儿童绑架事件。他们几乎已经失踪二十四小时,还没传来只言片语。我们应该公开莎兰德的名字和照片,然后仔细过滤所有网民提供的消息。”霍姆柏颇具威严地说。似乎所有组员都支持他,为此包柏蓝斯基不由得闭上眼睛,心里想着自己有多爱这群人。他对手下的爱更胜于手足,甚至更胜于父母,但现在他却感觉不得不与他们对立。
“我们要尽一切力量找到他们,不过暂时还不会公布姓名和照片,否则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危险,我不想冒险为凶手提供任何线索。”
“而且你觉得内疚。”霍姆柏冷冷地说。
“我觉得非常内疚。”包柏蓝斯基说着想到他的拉比。
想到孩子和莎兰德,布隆维斯特担心得难以入睡。他再次试着通过redphone app和莎兰德联络,但她还是没回应。她从昨天下午起便音信全无。此时他坐在办公室里,试着专心工作,找出之前忽略的部分。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他隐约感觉到少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只要找到它,整件事就能明朗,但是他怎么也推敲不出来。也许他只是自欺欺人,也许这只是他一厢情愿,觉得有必要看出什么大阴谋。莎兰德用加密连线传给他的最后一个信息写道:
尤利·波达诺夫。查查他。就是他把鲍德的技术卖给了索利丰的艾克华。
网络上有一些波达诺夫的图片。相片中的他穿着直条细纹西装,虽然十分合身,却仍显得不搭调,好像是他前往照相馆途中顺手偷来的。波达诺夫有一头细长柔软的直发,满脸痘疤,大大的黑眼圈,而且隐约可以看到袖口底下有一些非专业的刺青。他的眼神阴险、凶狠、凌厉。虽然身材高大,但体重顶多六十公斤。
他看起来像是有前科的人,但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肢体语言,布隆维斯特似乎从中看见鲍德住处监视器画面里那个人的影子。波达诺夫也同样给人一种寒酸、粗野的印象。
另外还有一些他以柏林商人的身份接受访问的内容,他信誓旦旦地声称自己可以说是在街头出生。“我天生注定要死在后街巷弄里,手臂上还插着针头。但我终究把自己拉出了泥淖。我天资聪颖,而且是个了不起的斗士。”他如此说道。从他的经历看来,没有哪个细节与这些说辞相互矛盾,只是难免令人怀疑他的发迹并不完全是靠自身的努力。某些迹象显示有一些有权有势的人因为赏识他的才能,曾经帮助过他。某德国科技杂志引述了荷斯特信贷机构一位资安主管的话:“波达诺夫的双眼有法术,可以侦测到谁也侦测不到的资安系统漏洞。他是个天才。”
因此波达诺夫是个明星黑客,只不过他对外扮演的角色是“白帽”,专为善良、合法的一方服务,协助各公司行号找出计算机安全系统中的漏洞,以此换取丰厚报酬。他的公司“放逐资安”毫无可疑之处,董事也都是教育水平颇高的体面人士。但布隆维斯特并未就此作罢,他和安德雷仔细检视与该公司有过接触的每一个人,甚至包括合伙人的伴侣,终于发现有一个叫奥罗夫的人曾经担任过一小段时间的代理董事。这有点奇怪,因为弗拉狄米·奥罗夫不是it人员,而是建筑行业的一个小角色。他一度曾是前景很好的克里米亚重量级拳击手,从布隆维斯特在网络上找到的几张照片看起来,他显得饱经风霜、冷酷无情。
传说他曾经因为重伤害与中介卖淫被判刑。他结过两次婚,两任妻子都死了,但布隆维斯特完全找不到两人的死因。但最有趣的发现是此人曾是一家早已不存在的小公司的候补董事,该公司名为“波汀建筑与出口”,专门从事“建材买卖”。
公司老板是卡尔·阿克索·波汀,又名亚历山大·札拉千科,这个名字唤起了关于一项阴谋的回忆,这项阴谋后来还成了《千禧年》最轰动的独家新闻。札拉千科是莎兰德的父亲、是她的阴影,也是她满怀激愤决定以牙还牙的这份决心背后的那颗黑心。
他的名字突然出现会是巧合吗?布隆维斯特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件事只要挖得够深,总能找到连接点。人生中常会有一些虚幻的联系,只是一涉及莎兰德,他便不再相信巧合。
如果她打断某外科医师的手指或是着手调查某先进计算机科技的失窃案,你就能确定她不只彻底思考过,而且事出有因。莎兰德不是个会将不公不义抛到脑后的人。她会报复,会导正错误。她之所以涉入此案,难道与她本身的背景有关?这绝不是无法想象的事。
布隆维斯特从计算机抬起头瞄了安德雷一眼,安德雷也向他点点头。厨房飘出淡淡的烹调味道,约特路上传来轰然作响的摇滚乐。外头风雪呼号,天空依然乌云涌动。布隆维斯特习惯性地登入加密连线,原本并不期望有什么新发现。但他脸色瞬间一亮,甚至脱口发出低声欢呼。上面写着:现在没事了。我们马上就会去那间安全屋。
他写道:真是好消息。小心开车。
接着他忍不住补上一句:我们在追的人到底是谁?
她即刻便回复了:你很快就会猜出来了,聪明鬼!
说“没事”是夸张了,莎兰德的状况确实好了些,但仍然不乐观。昨天大半天在她的公寓里,她几乎都是意识不清,只能费尽力气勉强下床,给奥格斯准备吃喝的东西,以及铅笔、蜡笔和纸。但此时向他走去,远远地就能看出他什么也没画。
纸张散布在他面前的茶几上,但上头没有画画,只有一排又一排的胡乱涂写。她试着想去理解,倒不是出于好奇,而是有点心不在焉地看——他写的是数字,无穷无尽的数列,尽管一开始看不出个所以然,却因此激发了她的好奇心。忽然间她吹了一声口哨。
“我的天哪。”她喃喃喊了一声。
这些数目都大得惊人,几个相邻的数组成一个重复出现的模式。她浏览这几张纸,无意中看见641、647、653与659这个简单数列,心下再无疑问:这些是四连六质数,因为各质数之间都相差六,因而称为六质数。
另外也有孪生质数,以及质数所可能有的其他一切组合。她忍不住微笑赞道:“厉害。”
不过奥格斯既无反应也没有抬头看她,只是继续跪坐在茶几旁,就好像除了写他的数字之外什么事都不想做。她突然想起曾经读到过关于学者与质数的关系,但旋即转了念头。现在实在太不舒服,完全无法深入思考。她转身走进浴室,吃了两颗强力霉素抗生素,这些药已经在公寓里闲置多年。
她收拾好手枪、计算机与几件换洗衣物,另外为了安全起见,又戴上假发和太阳眼镜。一切准备就绪后,她叫孩子起来,他没反应,只顾紧紧握住铅笔。有一刻她脚步沉重地杵在他面前,过了一会儿改以严厉口气说:“起来!”他才照做。
他们穿上外衣,搭电梯下楼到车库,然后出发前往印格劳的安全屋。她紧紧包扎住的左肩依然疼痛,只能用右手开车,胸部上端疼痛,人也发着烧,中途有两三次不得不停在路边休息片刻。最后好不容易到达印格劳岛史多拉·班维克路旁的海滩与堤岸后,循着路线图爬上斜坡木梯来到别墅,一进屋看到了床,她马上累趴在床上,全身冷得直发抖。
不一会儿,她喘着气费力起身,拿着笔记本电脑坐到餐桌旁,再一次试图破解从美国国安局下载的档案。但要想真正破解还早得很。奥格斯坐在她旁边,两眼死盯着爱莉卡为他准备的那叠纸和蜡笔,不仅不再对质数感兴趣,对画画更是没有兴趣,也许他受到惊吓了。
自称杨·侯斯特的人此时坐在阿兰达机场克拉丽奥酒店的一个房间内,在和女儿通电话。正如他所料,她不相信他说的话。
“你是怕我吗?”她问道,“怕我盘问你?”
“不是的,欧佳,绝对不是。”他说,“只是因为……”
他找不到适当的托辞。他知道欧佳听得出他有所隐瞒,虽然想多聊聊,却还是很快挂了电话。波达诺夫跟他并肩坐在房间床上,嘴里骂声连连。他已经搜寻鲍德的计算机不下一百遍,结果“干干净净”,他是这么说的:“连个屁也没有!”
“我偷了一台什么都没有的计算机。”侯斯特说。
“没错。”
“那教授用它来干吗?”
“显然有很重要的东西。看得出来,他最近删了一个可能连接到其他计算机的大档案,可是没法复原。这家伙真是精通计算机。”
“没用了。”侯斯特说。
“一点屁用都没有。”
“那bckphone呢?”
“有几通追查不到的电话,应该是来自瑞典国安局或国防无线电通讯局。不过还有一件事让我更担心。”
“什么事?”
“就在你冲进去之前,教授讲了很久的电话,对象是机器智能研究院的某个人。”
“那有什么问题?”
“时间问题,我觉得他好像有什么危机感。再说这个机构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确保聪明的计算机不会对人类造成威胁——看起来不妙。鲍德有可能把他的研究给了机器智能研究院,又或者……”
“又或者什么?”
“他可能泄漏了关于我们的秘密,至少就他所知。”
“那就坏了。”
波达诺夫点点头,侯斯特则低咒一声。没有一件事按计划进行,他们俩都难以接受失败,但眼前就一连两个大失误,而且全都为了一个孩子,一个智障孩子。
这已经够糟了,但最糟的是绮拉已经启程前来此处,听她的口气似乎已经有点失控。这点也让他们俩都很难接受。他们已渐渐习惯她的冷静优雅,这份优雅让他们的行动展现一种所向披靡的气势。此时的她却勃然大怒,完全失常,像泼妇似的骂他们是没用、无能的白痴。倒不是因为那几枪没打中鲍德的儿子,而是因为那个突然冒出来救走男孩的女子。是那名女子让绮拉像发了疯一般。
当侯斯特开始描述她——其实他看到的少之又少——绮拉便不断提出问题质问他。他好像怎么回答都不对,总会惹得她大发雷霆,吼着说他们应该杀了她,还骂他们老是这么没大脑又没用。他二人都无法理解她为何反应如此激烈,以前从未见过她这样尖声咆哮。
的确,他们对她有许多不了解的地方。侯斯特永远忘不了和她在哥本哈根英格兰饭店的豪华套房度过的那一夜,在翻云覆雨了三四次之后,他们俩躺在床上喝着香槟,聊着他打仗杀人的事,就像平常那样。当他抚摸着她的臂膀时,忽然发现手腕上有三道并列的疤痕。
“这是怎么来的,美女?”他问道,不料竟换来她恶狠狠的一眼。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跟他上床。他认为这是对自己多嘴的惩罚。绮拉会照顾大伙,会给他们很多钱。但无论是他或波达诺夫或其他任何人,都不许问起她的过去。这是未明说的潜规则,谁也不曾妄想一试。不论好坏,她都是他们的恩人,他们心里觉得多半还是好的吧,因此便慢慢适应她的喜怒无常,时时刻刻活在疑虑中,不知道她会是热情或冷淡,又或是会狠狠赏他们一记热辣辣的耳光。
波达诺夫关上计算机,喝了一口酒。他们尽量想少喝点酒,以免绮拉拿这个做文章。可是几乎办不到,沮丧的心情与肾上腺素的分泌驱使他们向酒精靠拢。侯斯特紧张地玩弄着手机。
“欧佳不相信你吗?”波达诺夫问道。
“一个字也不信。不久她就会看见到处张贴着一个孩子画我的肖像了。”
“我不相信画画那回事。八成只是警方一厢情愿的想法。”
“这么说我们是无缘无故要杀一个孩子?”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绮拉不是就快到了吗?”
“随时会到。”
“你觉得那是谁?”
“谁是谁?”
“那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孩。”
“不知道。”侯斯特说,“绮拉也不一定知道。不过她好像在担心什么。”
“最后很可能两个都得干掉。”
“那可能是最起码的。”
奥格斯人不舒服,很明显,颈子上泛起点点红斑,还紧握着拳头。和他一起坐在餐桌旁试着破解rsa加密法的莎兰德,很担心他有什么病即将发作。不料奥格斯只是拿起一支蜡笔,黑色的。
同一时间,一阵风吹得他们面前的大片玻璃窗隆隆作响。奥格斯有些迟疑,手在桌上前前后后移动着,但随即开始画了起来,这里一笔那里一画,接着是几个小圈圈。莎兰德心想,那是扣子,接着是一只手、一个下巴、敞开的衬衫前襟。男孩愈画愈快,背部与肩膀的紧绷感也随之消失,就好像伤口爆裂开来,开始愈合。
他眼中有种灼热、痛苦的神情,偶尔还会打个冷颤。但毫无疑问地,他内心里有些什么东西释放出来了。他拿起新的蜡笔,开始画起橡木色地板,地板上出现几块拼图,图案似乎是夜间一座亮晃晃的城镇。即便尚未完成,也能清楚看出那绝不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
从那只手和敞开的衣襟逐渐连接成一个身材高大、肚子突出的男人。他弯腰站着,正在殴打地上一个小小的人,那人不在画中,原因很简单:他正在看着这一幕,也正在挨拳头。
这是个丑恶的画面,毋庸置疑。不过尽管画中有个攻击者,似乎与命案并无关联。就在画的正中央,出现了一张满头大汗、怒火中烧的脸,并精准刻画出每一道充满残酷恨意的皱纹。莎兰德认出来了。她很少看电视或电影,但她知道那是演员卫斯曼的脸,也就是奥格斯母亲的伴侣。她倾身向前,用一种神圣、震颤的愤怒语气对男孩说:
“我们绝对不会让他再这么对你,绝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