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目光的,就是她明白无误地鼓起来的肚子。
丹下一下紧张起来,他正要开口询问,突然又忍住了。阿晶脸上的表情仿佛换了个人一般明艳。
“我的脑子里翻来覆去总在想大夫您说的那些话,一直都在想,我到底有没有下定决心。最后决定还是要生下来。”似乎是反复斟酌了很久,阿晶一字一顿地说。
“生下来是指……你肚子里的孩子吗?”
“我已经决定要结婚了,我找到了一个愿意接受我的人。”
“结婚?”
“是的。不过没关系的,虽然我把所有的事都跟他讲了,但也并没有期待什么。我一定会保护好这个孩子的。所以,大夫,能请您帮我检查一下吗?”
仅仅过了三个月,阿晶看起来却成熟了很多。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跟谁、经历了什么才会发展到结婚这一步呢?想问的问题多如牛毛,可是看着眼前的她一副摆脱了过去阴霾的样子,俨然已经没有外人再多干涉的余地了。
从那以后,阿晶便会定期造访诊所。丹下曾在医院外面见过一个像是她丈夫的男人,令丹下惊讶的是,那个男人推着的婴儿车里还有一个年龄尚幼的小孩子。当然不会是阿晶跟他生的。
这位丈夫并没有像丹下擅自想象的那样染着满头金发,或是给人年纪非常小的感觉。男人看着比阿晶要大一轮以上,身上总是穿着品质上乘的夹克,笑容温和地看着小孩。如果是嫁给他的话那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就是这样一个会让人产生安心感的男人。
“他以前曾经有一段过度饮酒的时期啦,不过现在正努力戒掉呢。”
在阿晶的开朗带动下,不知不觉间丹下也渐渐打消了心中疑虑。只是将姓氏从“田中”改成了“野田”,阿晶就实现了如此成功的转变。预产期在四月,两个人却已经早早地开始翘首以盼了。
而那一天,却比预计的还早到了一个月。
“我叫野田。大夫,这么晚打扰实在不好意思。那个,我老婆她——”
丹下此时独自一人在家,正是准备就寝的时候。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男人惊慌失措的声音。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推着婴儿车的身影,丹下立刻向电话中确认了有没有出血,然后判断虽然是早产但问题不大,姑且让他先安下心来,并且指示对方赶紧把产妇送来医院。
阿晶很快便被带过来了,与那位嘴唇发青的丈夫不同,她看起来倒相当镇静。
“居然就要早产了呢,真是太可怜了。”带着由衷感到抱歉的笑容,阿晶开始自己换产妇服。之后整个生产过程持续了七个小时,这对消瘦的阿晶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消耗。
昭和六十一年(1986年)三月二十六日,早上六点二十分,在柔和的晨光与清脆的鸟鸣包围下,体重2480克的小小女婴诞生了。
“你看,长得跟妈妈多像啊。”
丹下发自肺腑地感慨道,谁知阿晶却一脸认真地否认说:“那可不行啊,绝对不行,长得像我这么讨人嫌那也太可怜了。”
如此过激的反应之后,下一个瞬间,阿晶的眼睛湿润了。她小心翼翼地将婴儿抱在怀中,接着失声痛哭起来。小婴儿也像被她带动了似的跟着哭起来。
得到许可进入产房的丈夫轻轻抚摸着阿晶的后背。好容易止住了呜咽之后,阿晶将婴儿的小手贴在自己脸上,继而用一种祈祷似的语气说:“Yukino,非常感谢你出生到这个世上。”
“Yukino?”
听到丹下重复了一声,阿晶用手指代笔在空中比画着:“是的,幸福的幸字,加上一个乃字。幸乃。因为我希望她能够获得幸福,因为我想要给她幸福。虽然这个愿望听起来很傻。”
“不不,没有的事。嗯,是个好名字。”丹下用力地点了点头,将这个名字写了下来。
“野田幸乃”。
原来如此,确实不错。从名字的笔画来看,意喻着正直与开朗,应该会督促她成长为一个落落大方的人吧。
丹下暗暗自嘲着自己这个多余的爱好,同时也放宽了心准备撕掉那张纸。但是,他的手突然停住了。
并且就那样眼睁睁地,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写下了一个不同的名字。
“田中幸乃”。
这次却有了完全不同的测算结果。总数十九画的笔画预示着病弱与不和,代表社会性的第十二笔“人画”则显示出孤独与精神上的不稳定。
丹下盯着这个名字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然后使劲摇了摇头。
不,不会是这样的。测字这种事不过是人们讨个吉利罢了。只有母亲的爱和决心,才是真实存在的。本来也没必要用旧姓去测字不是吗?都怪自己太不严谨了。
似乎是为了摆脱这件事,丹下将视线投向窗外。漫天飞舞着樱花花瓣,仿佛在庆祝一个无价的生命诞生到这世上。多么美好的春日清晨啊。
丹下默默地撕碎了便签,并且将纸屑扔进了垃圾桶中。
◆
从那之后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当丹下建生反复阅读田中幸乃死刑判决的报道时,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始终萦绕在他心头。
他躬身向前,再一次凝视着报纸上的那个女人和死去的那一家人的照片。那是因为自己转变了心意而降生于世的孩子和三条逝去的生命。
如果那个时候自己听从阿晶的愿望为她做了流产手术,这母女三人如今应该也依然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吧。
一个画面浮现在他的大脑中:年轻的母亲朝自己的孩子举起了拳头。命运轮回,阿晶一边叫嚷着什么,一边伤害着弱小的幸乃。
“我一定会保护好这个孩子的。”
当初听到她这句话,丹下便相信了她的决心,那就相当于是肯定了身为产科医生的自己所秉持的生存方式。
然而,伴随着那天那句“不算什么新鲜事了”,当时暗含在那个沙哑声音中司空见惯的暴力印象,一直在头脑中挥之不去。
第二章 “养父所带来的残酷暴力行径——”
田中幸乃被宣布了死刑判决的第二天,仓田阳子站到了三浦半岛的高台上。这片陵园面积广阔,西面能够眺望整个相模湾。阳子拉着独生子莲斗的手,俯视着许久未来拜祭的父亲的陵墓。
“呜哇——这地方好漂亮的呀!妈妈,海面上闪闪发光的呢!”
刚过五岁的莲斗已经将扫墓的事完全抛在了脑后,陶醉地看着面前的大海。他这种奇怪的说话方式是从上幼儿园中班以后开始的,阳子原以为是园内流行的语气,结果似乎只有莲斗自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