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赛场上也闹得天翻地覆,原因是冬至一上场就碰上了头号种子选手。头号种子选手和他的教练说,冬至那木托子改的球拍,不符合技术规则。冬至不懂什么叫规则。静文就解释说,规则就是政策,就是文化室**墙上写的那些条文,譬如计划生育,不准生二胎,生了一胎就得避孕结扎。
冬至问:“你避孕结扎了么?怎么老不生孩子?”
静文说:“你要是和我结婚,我就能生孩子。”
说完,静文自己就笑弯了腰。
他们这话是悄悄说的,不然,整个赛场会笑爆的。
这时,包括裁判长在内的所有人,都一齐指责那木托子球拍。乡里把夺冠军的唯一希望寄托在冬至身上,到这一步,带队领导忍不住大发脾气。
“屁规则!尿规则!你们知道他自学成才是何等艰难么?他要买得起你们规定的球拍,就不会只穿这件花棉袄筒子。”
“可是,全世界也不能因为一个人而改变规则呀!”
所有人都不肯退让。不肯退让时,静文将裁判长手上的一本书拿过来翻开指点给冬至看,说就是这几句话规定的,你这光溜溜的木板是不准击球的。冬至很想不通,怎么天下竟有人早就订好政策来管他,等着他去违背呢?难怪头号种子选手在昨天惨败之后,还冲着他做了一个阴险的鬼脸。
裁判让冬至换球拍,冬至不愿换,也实在没有什么可换的。
这时,半老徐娘再现了。她送给冬至一只全新的红双喜球拍,随手还在花棉袄上抚摸了一把。再比赛时,冬至恨恨地要将头号种子彻底打败,一下子脱掉花棉袄,光着膀子冲进赛场。可是裁判依然不允许。
“平时都这样怎么不说不行?”冬至问。
“平时与现在不一样。”大家都这么说。
最终结果,让四聋子预言准了。
往日俯首帖耳的乒乓球,一碰上红双喜球拍,就左右上下乱舞。
大家都说冬至成了一只挨宰的猪。
说这话还留着些余地。因为宰猪时,猪还会挣扎。
冬至输的样子,其实像一只刚出壳的小鸡,让黄牯踩了一脚。也似那只乒乓球,让四聋子踩了一脚。冬至穿着花棉袄还感到阵阵凉意,往日赤膊打球时满身的汗珠一颗也没见着,就被裁判宣布输了败了完了。
头号种子选手赢了后,对着冬至和静文说:“我这是有中国特色的欧洲弧圈球。”
这场球半老徐娘只看到一半,就红着眼圈走了,并且,从此再也不会出现在冬至的人生里。
走出赛场后,乡里的带队领导对冬至和静文说:“你俩该回去了。”
静文看着琳琅满目的街道,眼泪一串串往下掉。
冬至试了几次,到底还是将手伸到静文的脸上,一边替她揩眼泪一边说:“莫在街上哭,丑!”
静文真的不哭了。
------------
恩重如山 9
9
四聋子真的赢了。
冬至和静文灰溜溜地回来时,四聋子对一百个人说了一百遍。
“这世上的人,有神鬼相助也无益。”
冬至不再打乒乓球了。
那天,四聋子说:“你该下地干活了。”
冬至就乖乖地跟在后面下地了。
除了干活以外,冬至没有更多的事可干,偶尔得空到文化室转一转,或是看看那墙洞。或是在**墙下死死盯着上面的“避孕”“结扎”两个词。夏天的黄昏,静文坐在门口,使劲搓木盆里的衣服。冬至便拿出红双喜球拍,目光长了钩儿,勾在静文的身上,拽也拽不回,一只手下意识地在球拍的塑料皮上轻轻抚摸着。
四聋子挺可怜冬至的,时常将烟袋递给他,要他抽几口,还说这东西又过瘾又解闷。
不久,冬至就自己用细小的竹篼子做了一支烟袋,成天别在腰上,有空就咝咝抽几口。
每天早晨,四聋子还是要去掀冬至的被窝,打冬至的屁股,要冬至报恩。
立春这天早上,冬至挨打过后,忽然板着脸说:“这是最后一回了,你再打,我可要还手了。”
四聋子骂道:“日你娘!你敢!”
冬至说:“我没有娘——我娘是马蜂窝,我娘是瘦母狗,我娘是日本鬼子的**——你敢不敢去?”
四聋子被冬至怄得两天没吃饭。
冬至一点也不管,也不到床前问一问。
四聋子熬不过,只好自己爬起来。他知道,冬至已长成一个真正的男人,得教他一些男人的东西。
从这天晚上开始,四聋子一遍遍地讲自己如何将一个个女人弄到手的故事,甚至不厌其烦地将每一个细节都讲到。开始时,冬至低头不敢插话。几天之后,冬至就能够提一些技术性问题了。大约在半个月以后,冬至提的一些问题,四聋子也无法回答了。
四聋子叹口气说:“问得再清楚有什么用?主要是动手干。我要是你这种年纪,就天天晚上去撬女人家的后门。”
冬至问:“要人家反抗怎么办?”
四聋子说:“你去找静文试试,胆要大,捉住了就别松手,我们打个赌,她要是不答应,回头我给你做儿子,你来当老子。”
冬至迟疑了一会儿:“我真的可以去试试?”
四聋子一摆手:“去吧!去吧!”
冬至真的走了后,四聋子自己一点也安静不下来。一袋烟接一袋烟地抽,一直抽到五更还不见冬至回。
早饭过后,冬至才一脸倦容进屋来。
四聋子问:“吃了么?”
冬至说:“她给我做了一大碗荷包蛋。”
四聋子问:“我说的事怎么样?”
冬至说:“她开始不肯,说要遭雷打的。我用了点劲,她就肯了。我不会的她都教给我了。天亮时,还不让我下床,还要我今晚再去。”
四聋子说:“让你去,你就去,锅里还有一碗枸杞粥,你吃了吧,吃了晚上有劲。”
冬至一碗粥没吃完,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直到下午才醒。
醒来后,冬至对四聋子说:“父,你真的料事如神!”
一年后的某天,太阳明亮得很。四聋子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眯着眼睛坐在门口打瞌睡,一张老脸上很安详,很满足,并且比以前白胖了一些。离他不远的一只粪坑里,冬至正在用五齿钉耙,一下一下,卖力地往岸上取土粪。虽然是正午,垸里可以见到不少人,但寂静得很,没有多少声音。
忽然,垸里的狗一齐叫起来。
四聋子睁开眼睛一看,垸外走来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径直走到四聋子面前,说:“四大伯,多时未见,你比先前福气多了。”
四聋子乐哈哈地回答:“小的们还算行孝,养儿防老,就是图的这个嘛。”
四聋子又问:“你是谁?面生得很。”
陌生人说:“我姓戴呀——”
四聋子张大嘴巴,惊讶地说:“你就是戴老师?徒刑满了?”
戴老师说:“平反啦,无罪释放,冬至呢?”
四聋子说:“那不是,正忙着呢。如今铁锅顶着头,懂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