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你瞧瞧,这是他的儿子。”
戴老师说:“他怎么会有儿子?我记得他应该还不到十五岁。”
四聋子说:“你记性真好。要到下半年才满十五呢!他是十四岁结的婚,一结婚就做了父亲,这在如今已是很了不起了。”
戴老师间:“他妻子是哪儿的人?”
四聋子说:“就是静文啦!”
戴老师问:“她不是冬至的婶么?”
四聋子说:“干柴烈火,生米熟饭,都是这种情况,谁还管得了,再说我们这儿也开始开放搞活了。”
说着话时,静文从里屋走出来,见到戴老师她猛地——怔,半天回不过神来。
四聋子将婴儿塞给静文,说该给孩子喂奶了。
静文一边撩起衣襟,扯出奶头,一边颤抖地喊:“冬至,戴老师回来了。”
喊完之后,静文将几颗眼泪滴滴答答地洒在婴儿的脸上。
冬至没听清,一边走一边用手使劲往衣服上揩,一边问:“来了谁呀我正忙呢!”走近来,见是戴老师,就咧咧嘴,说:“你——怎么又来了?”
戴老师说:“出狱后没事,来看看。你怎么老得这快?”
冬至说:“静文也这样说,说都快赶上我父了!”
冬至从腰上解下烟袋递过来:“你抽烟吧?”
戴老师说:“坐牢时戒了。”
静文说:“屋里有纸烟。给戴老师纸烟抽。”
冬至说:“没了。早上让我和父抽光了。”
静文低头嘟哝了一句。
四聋子插上嘴说:“你坐牢时,上面来人调查,我们可尽说你的好话,半个坏字也没说。”
戴老师说:“平反时警察告诉我了。我落难时,就你们没有落井下石。”
戴老师走时,四聋子中午饭喝醉了不能送,静文要去找跑不见了的猪,只有冬至抱着儿子陪他走路。那件花棉袄已经在儿子身上裹着。
太阳照在文化室外的**墙上,一层层石灰水遮盖的陈八代的字都透了出来。
戴老师问:“这上面的字,你都认识么?”
冬至说:“有几个认得,有几个不认得。”
戴老师又问:“给你的课本还在么?”
冬至摇摇头,然后反问:“你还来么?”
戴老师说:“等你的儿子启蒙时,我一定再来。”
冬至本想问戴老师,这次来是不是主要想看看静文,也想如实相告静文当初是那么喜欢戴老师。但是,冬至又有些不好意思,说正是因为自己看出来戴老师也很喜欢静文,这才跟着戴老师学习喜欢静文的。冬至好不容易准备开口时,一阵山风就将戴老师吹得老远,变成一只没办法说话的小小黑点。
一九八七年九月于英山文化馆
------------
散文
------------
南海三章
南海三章
我有南海四千里
天章南海,人文三沙!
在南海,为三沙纪念馆题写这八个字时,内心非常诧异!
迄今为止,母语中的“海”字,写过无数次,真正面对这与人类相生相伴的关键景物时,却沒有写一个字。与自己相关的这个秘密,曾长久埋藏在心底,不仅不想对别人说,甚至都不想对自己说。我理解山,即使是青藏之地那神一样的雪山冰峰,第一眼看过去,便晓得那是用胸膛行走的高原!我见过海,在北戴河,在吴淞口,在鼓浪屿,在花莲,在高雄,在泉州,在**,在澳门,在青岛,在三亚,在葫芦岛,在海参崴,在仁川,在芭堤雅,在赫瓦尔岛,在大突尼斯,在纽约和洛杉矶,面对海的形形**以及形形**的海,心中出现的总是欲说还休难以言表的空白!
这个夏天,到南海的永兴岛、石岛、鸭公岛、晋卿岛、甘泉岛、赵述岛,再到满天星斗的琛航岛,漫步在长长的防浪堤上,一种从未有过的东西,随着既流不尽也淌不干的周身大汗弥漫开来。分明是在退潮的海水,丝毫没有失去固有的雄性,那种晚风与海涛合力发出的声响,固然惊心动魄;那些绵绵不绝,生生不息,任何时候都不会喘一口气的巨浪,才是对天下万物的勇猛!包括谁也摸不着的天空!包括谁也看不清的心性!包括大海以及巨浪本身!天底下的海,叫南海!心灵深处的海,叫南海!防浪堤是一把伸向海天的钥匙,终于开启了一个热爱大海的成年男人关于大海的全部情愫!
拥抱大海或让大海拥抱,这是梦想,更是胸怀。
七月四日正午,从只有零点零一平方公里的鸭公岛上,纵身跃入南海的那一刻,一朵开在海浪上的牡丹花,冷不防蹿入腹中。哪有海水能畅饮?只是咽下这牡丹花的那一刻,心情很爽快。这世上最清澈的海,这海里最美丽的蓝鱼儿,这鱼儿中最柔情蜜意的彩色亲近,这亲近中最不可言说的沉醉!因为高兴,就必须承认,这是自己喝过的最可口的海水!
可口的南海,总面积三百五十万平方公里,属于中国领海的有二百一十万平方公里。四千里长的中国南海,每一朵海浪都怀有千钧之力,每一股潮水的秉性都是万夫不当之勇。偏偏还有一处独一无二的任谁都会觉得可口的泉水井。橘红色的冲锋舟将一行人送上甘泉岛滩头,走几步就能从沙砾中踢出西沙血战时击爆过的机枪弹壳,看几眼就有老祖宗生命印记的陶瓷残片跃上眉梢。待到从老水井里打起一桶,呼呼啦啦喝个痛快时,那种渴望宛如想痛痛快快地饮下万顷南海。我是喝过了,喝过了还难解心中焦渴,便抱起那只桶,将整桶水浇在头上,那一刻真个是水往身上,心往天上。偌大的南海,上苍竟然只有这丁点的赐予,再多一点的淡水也不肯给。
曾经写过好水如天命,这一刻又明了,天命亦可成为好水。
多年前,偶然读过一段文字,说是在解放军兵种系列中,除了陆海空和二炮之外,还有“第五兵种”。身处南海才晓得,这兵种的最高统帅是一名下士,所率领的士兵只有屈指可数的四名。下士和他的队伍被称为雨水兵,其唯一使命就是在别人盼望风和日丽时,蓄意反其道而行之,盼望老天爷天天来一场暴风骤雨。风刮得越猛,雨下得越大,他们越是高兴。这些全世界独一无二的雨水兵自成立之日起,十五年间,用尽各种办法,在永兴岛上收集上苍赐予的雨水一百二十万吨。依照水库容积规定,装下这么些水,需要一座中型水库。在中国人的眼里,南海再大再深,每一滴海水都不是多余的。在南海的雨水兵心里,更是抒写成南海天空上的每一滴雨都不是多余的。
面对这样的甘泉,一个人的情感会因丰富到极致而将其当作天敌,怀恨的理由当然是抱怨其太少。南海的天敌是什么?那个风高浪急的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