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8章 权衡(1 / 1)

白虹贯日 枭仪 3706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088章 权衡

  那个女子, 便是秦姝吗。

  是她破了他的谋划,看穿了那假冒宋使?的魏军?

  可那二?十?万的数目,行军为何如?此迅速?

  且这方圆几十?里?, 竟无一人察觉这大?队的人马入城?这绝不?可能!

  叔孙建不?敢侧头去看自家君上的神色, 甚至不?敢再留在他的视线里?。如?此惊恐着,他停下步伐,大?掌一挥呼喝道,“全?力护送陛下回营——”

  他重提长刀,做好了替魏帝断后的准备。正怒目而视身后被打得慌了阵脚的自家将士,打算重新整军迎战时,却听护送魏帝的前军发出阵阵惊呼。

  额前汗水涔涔而落,他来不?及细想, 便听到前军将士呼道:“有?大?批敌军靠近!保护陛下!”

  对方数目之?大?, 顷刻之?间便将魏军的去路全?部堵死。

  此刻遍体生寒的人, 换成了叔孙建。

  “叔孙将军,既来我朝做客,就?别急着走?了吧。”

  “许青霄!你!”

  是了, 是了...方才城门里?的, 只是宋朝援军的一小部分;此刻出现在魏军前路的, 才是他们真正的中军。

  方才是魏军被突如?其来的人马吓得失措了,如?今再朝城门看看, 哪里?有?万人!分明是他们故作的声势,为的就?是引自己退兵, 他们好将魏军赶进?宋军的包围圈里?!

  若魏军方才不?退,执意攻入城内, 此刻早已以虎牢城门为盾,妥善抵抗赶到的宋军了!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叔孙建眼看着方才萎靡的谢家父子已经翻身上马,尤其是那谢家行周,面上已是另一副神色,气定神闲地踱到宋军首端,含笑望着他,无声地邀请他也体会体会自己当时的处境。

  前有?许青霄,后有?谢行周。君上受损,腹背受敌。

  这一役,他败得好惨。

  叔孙建终于沉下气来,越过自家的君上,走?到那个老熟人的面前,毫不?顾宋军将士抽刀相对,淡淡一笑道,“往年我只是听说,如?今才算是知晓,你许青霄追随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许青霄不?置可否,正色道,“你我交手多年,各为其主。即便有?了友生之?缘,今日我也只能杀你祭旗。”

  叔孙建一摊双手,坦然道,“杀我,自然是你本事。只是我有?一问,望君相告:虎牢关被我军封死,在今日攻城前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你又是如?何让他们与你里?应外合的?”

  那秦姝,又是如?何进?城的。

  许青霄稍稍抬眸,注视着上方宛若神祇的红衣女子,女子的目光淡淡,俯览着整个战场。那副羸弱身躯所?布下的棋局,从来都让人无法逃脱,无从逃脱。

  他定了定神,对叔孙建的发问实属意料之?中,万军阵前,他淡漠开口:“在你今日攻城前,虎牢关确实是你笼中之?鸟。”

  “但你魏军势大?,今日全?力攻城,便有?好些魏军将士可以踏入虎牢关了。”

  那顺着云梯攻入城墙,可不?就?是踏入虎牢了吗。

  “不?可能!我每日巡查,魏军将士里?不?可能有?人被调换...”

  “调换?”许青霄似笑非笑,眼神从城墙上掠过,似在嘲笑叔孙建已经忘记,秦姝何人了。

  九层台,聚大?宋谍者死士为一处,曾直属皇帝管辖,皇权特许,监察文武百官,除奸佞,扫外敌,以秦姝为第一首领。

  叔孙建永远都无法忘记,这与秦姝的第一次交手,是被算计得彻彻底底。

  他怒极,向?后退出几步,扬刀冷喝,“随君上出征的将士们,都是大?魏一等一的勇士!宋朝师老兵疲,不?敢与我们一战——将士们,护送君上,杀出去!”

  ......

  谢行周整顿好虎牢关的军民,掀开自己营帐的幕帘便一下察觉到了熟人的气息,他顺着那微弱的呼吸声,寻到了角落里?倚在小榻上疲惫睡去的阿姝。

  少女的睡颜并不?安逸,本该束得规整的发髻有?些松垮,好几缕发丝垂落在颊边,暗示着主人刚刚受到的颠簸。

  可惜来人的步伐有?些迅速,少女未醒身先动,摸出腰间短刃才睁开眼来。入目见其人,才轻叹了句,“谢行周,你回来得好慢,我等你许久。”

  谢行周眉头轻皱,垂眸盯着少女良久,才开口道,“怎么清瘦了。”

  阿姝挪开目光低声道,“一直如?此,是你

  我许久未见了。”

  谢行周自知问不?出实话,转身去浸湿了帕子才走?近她,沉膝在她身前仔仔细细地净了她的手,解释道,“方才瞧你射了两箭后便消失了,我还奇怪来着。若是知道你是早早回来等我,我便应该快些回来的,将整顿战后的事情交给他人来做。”

  他浅笑一声,“今日...或是说这些日,我虽有?诸多疑惑,但见你平安,我一颗心都定了。既然你疲倦得紧,那就?先睡着,等你身上不?乏了,再慢慢为大?家解惑也不迟。帅帐那边的将军问起,我替你打掩护,好不?好?”

  他说着就?要?起身,却觉肩上一紧,偏头瞧见阿姝的手正紧紧抓着他肩上的那一片盔甲。她一双清眸就那样望着他,那眼中起伏的波澜令他不?解,他愣了一瞬才道,“刚才的一战,我军大?胜,战俘数千人。叔孙建拼死才将魏帝护送出去。他自己则被我军擒住,我父已经下令,妥善安置下去了。”

  他半跪于她身前,少女的双膝就?在他怀里?,卸下戎装、只着单衣的人儿在一身重甲的他面前显得那么娇小,就?像是被他虚虚拢住一样,谢行周心中疑惑她此刻的状态,他的阿姝,似乎不仅仅是身体变得羸弱,连神情也像...

  倏然间,少女双膝一沉,整个人都从榻上滑落至他的怀里?,男人手疾眼快的将其接住,才不?至于磕伤了腿,刚想出言相问,就?感觉少女将整个脑袋都埋在他的肩颈。

  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忽然找到了温暖可依的大树那般。

  肩颈一片潮湿,少女低低地啜泣,刺得他心里?发疼。

  他甚至不?敢猜想究竟发生了何事,只好略有?笨拙地揽住她,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的背,希望她能够好受一点。

  “嗯......”

  “什么?”他没有?听清。

  “疼......”阿姝偏过头,不?耐地喊着。

  “哪里?疼。”

  “后......后背疼。”

  “怎么会?”难道是行军时遇袭了不?成?

  谢行周心中急得没了分寸,说着就?要?翻看她的伤势。原本还在怀中安分哭泣的人儿察觉到他的动作而骤然慌乱,忙回身摁住了他的手,惊呼道,“你......你干嘛。”

  她脸上的泪痕还没有?擦去,双睫悬泪,惊恐的神情和哭红的眼鼻相衬,活像只挨了欺负的兔子。男人仿佛被这幅景象下了蛊,愣神几瞬才堪堪侧眸,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冒犯后更是不?敢直视,只低声道,“我是想看看你的伤势,抱歉。”

  阿姝的肩膀微微颤抖,低垂着头,喃喃道,“伤势不?要?紧。只要?人活着,伤口总有?结痂的一日。”

  话到此处,谢行周已经不?忍再听了。

  他回帐的路上隐约听说了,祁伯父的死。

  “阿周,是我没有?保护好祁伯伯。”她收回对他的触碰,似是致歉,似是自卑,“我这些日时常想,先帝将我留在这个位置上,到底是为什么呢。我护不?住他亲封的顾命大?臣,护不?住养育他的继母,也没有?护好他亲手交给我的......九层台。”

  “我没有?他们想的那般能耐。坐在这个鬼位置上,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我觉得宛如?凌迟。”

  谢行周忍泪忍得辛苦,不?等相问,便觉肩上一沉,少女的头重重抵在他的肩上,随后整个身子都瘫软下来。谢行周急忙搬正她的头,见少女双眸闭合,他又颤颤巍巍的去探她的脉。

  还好,脉象虽虚但还算平稳,只是睡着了。

  整个帐中只有?他二?人,她瘫倒入眠,帐里?便寂静得要?命。怀中人睡得越发安稳,谢行周才敢动了动发麻的双腿,径直朝后坐在地面上,不?想让她着地受凉,又小心翼翼地将环抱她的手臂紧了紧。

  四下无人,不?知男子将心中情绪平复了多久,才将头抵在少女的额头上,轻轻道了句,“若是有?连阿姝都做不?到的事,这世?上便......无解了。”

  “阿姝,是我心中最厉害的阿姝。”

  谢骁伤的虽重,但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了,这点痛楚还不?足以令他无法起身。眼见着快入夜了,他还对今日诸事想不?清楚,难免有?些坐立难安。瞧着医师还忙着,谢骁在帐中踱步了几个来回,趁医师不?备就?溜出帐去。

  他兴冲冲地奔到了秦姝帐前,却恰好碰见了刚把阿姝送回帐中的谢行周。

  谢行周:“......”

  谢骁:“......”

  竖子啊竖子。

  “公主睡了。有?事,去问许青霄。”

  “......也好。”

  走?了两步,谢骁横眉冷对,“你小子跟着我作甚?”

  “我也去找许青霄。”

  许青霄见着这父子二?人一同踏入自己大?帐的时候,还蛮慌乱的。

  原本轻狂一世?的勇武大?将军心虚的给他二?位看茶,心中不?停忖度着要?如?何解释自己从黄河南岸私自跑回来。可还不?等他开口,谢行周便率先问道,“长公主,为何会成这幅模样。”

  许青霄松了口气,顿时了然二?人来意,叹道,“在京中的事我其实不?便多说,毕竟我也只是听闻了几句。且说这两日,吾等昼夜不?停的行军赶路,便能将我家主子累得散架了。”

  见他不?解,许青霄又补充道,“就?这,还是将另十?万大?军分拨到别处的结果?。若是二?十?万大?军一同行路,大?军缓慢,是无论如?何也赶不?过来的。”

  步入了正题,谢骁也有?暇想到今日城门内忽然出现的数千援军,想到自家儿子的这步险棋,怒斥道:“你小子还有?闲情问人家?你自己今日做的那是何等险事!援军进?城这么大?的事,你连报都不?报给老子一声,擅自开城门献城?一旦国土有?失,你的命、我谢家全?族的命,都抵不?起这座城池!”

  谢行周被当面斥责也不?恼,不?咸不?淡地回应道:“我比你知道的早不?了一刻钟。”

  “就?在你被俘之?前,混入魏军的台间才杀进?城墙,告知我开启西侧小门放援军入城。我没法子,为了争取时间也是为了拖住其攻势,才搞出开城献降这一招。”

  “也是巧,魏军今日不?留余力的调集所?有?人马进?攻城门,这才有?了盲区。”

  谢骁冷眼相对,即便知道他兵行险招出了奇效,也不?想和这个儿子再费口舌。反倒是许青霄沉默几瞬,仰头而尽一整碗的烈酒,才开口道:“混入魏军的台间...”

  “若不?是早早放出台中听讯司和神讯司的人前往北境,或许那日主子在京中的状况也不?会那么糟。”

  许青霄也是根据秦姝这些日来的只言片语,才联系清楚前后的。

  这事要?从祁牧之?第一次公然弹劾兵部假传军报,使?京都耗三万人力,支援秦姝平叛却做了无用功开始说起。那日朝上弹劾,祁牧之?身边已有?鸣泉作为人证,可只要?皇帝不?想舍弃孙无忧一党,兵部就?不?能交出那道假传的军报。皇帝无他法,妄想请秦姝出堂,当众否认兵部罪行。

  秦姝,却在朝堂之?上公然威吓,若皇帝不?肯及时出兵增援北境,她便拿出九层台内留存的密报。

  许青霄言到此处笑笑,论走?险棋,他们还真是一个胜过一个。

  皇帝受胁,只好暂时如?了她的意,可散朝之?后便想要?销毁她手中的密报从而翻案,秦姝却交不?出来。

  她根本就?没有?密报。

  原本该是有?的,可惜九层台的人手都去了北境,无人有?余力传递豫州与京都的密报。这下不?仅仅是触怒了君威,更是对皇帝的宣战,是她秦姝不?愿再做帝王鹰犬的象征。

  皇帝对她失信,才会造成后来——祁牧之?等人的悲剧。

  她在这其中的种种选择,皆是她的权衡。

  所?以她内疚,她自责却不?后悔。是她在军民百姓和祁牧之?之?间,选择了百姓,选择了更多人生还的可能。

  她将自己心中更亲切、更依赖的人推向?了坟墓,却护住了

  那些依赖自己,需要?自己的人。

  作为秦姝,她会在这个过程中无比痛苦。可作为项安长公主,她无愧无悔。

  “叔孙建说得不?错,魏军大?营不?是那么好混进?去的。此人军纪完善严明,我九层台的兄弟们,这次有?不?少折在了他的手里?。”许青霄唇边那抹苦笑令人哑然,他却再次提杯,“来,敬我死去的弟兄们,还好大?家不?是空忙一场——任何人的牺牲,都有?意义。”

  对面二?人神情皆有?无尽动容,见他仍肯洒脱,纷纷端起酒盏。

  “也敬我虎牢坚守多日,却没有?见到最终胜利的将士们。”

  “敬,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