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7章 羊入虎口
谢骁咬牙冷笑道, “我?亦想知?,当你被我?朝长公主斩落马下时,你家?主君还会不会怜惜你这北魏第一将。”
“一个女?人?, 纵使她?声名在外权柄在握, 也终究只是个女?人?。”叔孙建偏过头去,眼神像是在欣赏此?刻的风景,“也不知?道你们之前那位刘宋皇帝,到底凭什么把她?捧到这个位置,当真是你宋国无人?了吗。”
“你若不怕,就不会选择在今日攻城。”谢骁眯眼大笑,“叔孙建,你怕了。”
“叔孙建, 你们怕了我?刘宋武皇帝, 所以趁我?朝大丧才敢出兵, 更惧怕他亲自调教?出来的人?。”
“未战先惧,这仗你赢不了!”
得到叔孙建的沉默怒视,谢骁只觉血涌上头浑身干劲, 毫不顾身边拼杀得几乎快要站不起来的将士们, “等到京都的大军一到, 虎牢可守,我?等的牺牲就都是有意义的!”
一定快了。
算算日子, 最?晚就是今天?了。
叔孙建单手紧了紧缰绳,垂首凝视着自己的手中刀, 良久才淡淡道,“你们长公主, 今日根本就来不了。”
谢骁呼吸一滞,忽觉寒意。
“截止到昨日, 虎牢周围方圆二十里悉数被魏军夷为平地,不然你以为我?大军这几日的粮草是从哪里来?你以为你们的消息因何传不出去?”
叔孙建笑笑,继续道:“事已至此?,吾不如告诉你。按照他们的行军速度来看,你们长公主还真是这两日抵达虎牢关。可惜我?昨日已经派人?假扮宋军告知?秦姝,虎牢危机已解,魏军已往东南腹地进兵。恐怕你们长公主此?刻正急急忙忙往回赶呢,哪还会理会你们?”
“宋军出兵二十万,故而京都兵力空虚,她?大概是最?怕被调虎离山的吧?”
谢骁此?刻觉得手中长刀仿佛千斤重?,稍动了动才感到手背被绷紧的厉害。随手抚过去,刺骨的疼痛和满手的潮湿,也不知?自己的手是何时被砍得缺损一块皮肉。
一处的痛觉神经被触发,全身的伤口痛感也跟着被触发。
他痛得不敢动。
“二十里地...这二十里地的百姓呢?”
叔孙建终于抬首正眼看他,在灼灼目光下舔了舔嘴唇,朝谢骁道,“最?近军中的肉,一点儿?都不好吃,发酸。”
“......”
气血翻涌,一阵踉跄和呕血,谢骁只来得及怒骂,“畜生?!畜生?!我?势杀蛮夷!”
叔孙建手中刀刃泛着青光,仿佛取人?首级如同探囊取物,他不屑冷笑,“勿要激怒我?,即便我?真取了你的项上人?头,照样能逼得谢行周打开城门。”
中年男子浑身颤抖,拼了命地想要握紧自己的手中刀,咬紧牙关道,“笑话,我?大宋男儿?,从无开城投降之理!”
“是吗。”
瞬息之间,叔孙建忽从马上飞身而来,踩着前方将士的肩膀直冲谢骁命门。谢骁大惊,只来得及横刀阻拦,可对方攻势之猛,仿佛只求置他于死地一般——城外的百姓早已遇袭,求援的骑兵还没有赶回来,城墙上的人?以死阻拦着这座城的崩坏,他身为一国主帅,却谁都没有护得住。
手中刀被击落的那一瞬,谢骁的目光有一瞬也跟着那把刀垂落到地上,触及卧在地上了无生?气的熟悉面孔,他不忍阖上眸子。
都倒下了。
他把他们带出来,却没有将他们带回去。
是他的失职。
他才不信,谢行周那小子得知?自己死后还会肯开城门,那竖子才不是极为古板顽固的儒子呢!为了已经失去的生?命,而放弃活着的人?......他不会的。
既如此?——
那冰凉的刀刃顺着他脖颈的方向而来,谢骁身子晃晃悠悠的,若有若无地向前一送,正想体?会那传说?中的虚无,就听一道亮嗓高喝道:“叔孙将军刀下留人?!谢行周已大开城门孤身相迎,陛下命您立即将谢骁生?擒待命,不得有误!”
见叔孙建的动作僵持,那将士下马前来提点道,“将军,陛下不顾劝阻,已将马车驶向前军了。还望将军速速前往护驾,免龙体?受损。”
叔孙建的目光黯淡几瞬,利落收起刀来,冷笑连连:“谢大将军,您有个好儿?子啊。”
不应该的。
他该死守的,守到最?后一刻,守到不能再守之时...
他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更不是愚孝守旧之辈,谢骁知?道。
谢骁被两个将士死死扣押着,一步一步地往魏帝身边挪动,他不住地向城门方向张望,可前方人?头攒动,他看的一点儿?都不真切,只觉得周边寂静,所有人都在等着谢行周的俯首。
那是他不可一世的儿子,他不愿看他低头,只想祈求他的平安。
“谢将军视野不佳,还不将他请上朕的马车,让他好好看看?”
士兵推搡着他,硬生?生?将他压在马车前端,迫使他跪下来仰着头,直视着城门那处。
城门大开。远远的,谢骁瞧见还幸存的宋军守将们已在城门下列队,不上前也不退却,在城门前形成一堵人?墙,将城门后的惨象挡得严严实实。
只有一个小小的人?儿?逐渐脱离队伍行列,手捧着一枚方盒,步子不同于往日的稳重?,像是在极其困难地驱使这副身体?一般,一步一缓,愈来愈近。
少年只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关防大印。
“不可交!”谢骁拼命地摇头大喊,“不可交!”
“堵上他的嘴。”叔孙建淡淡道。
整个魏军都在怒视那个少年,就是他,总能出其不意地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前期他们要忙于收割附近的村庄,故而无法?全军攻城,他们便借地势之利,屡屡令他们无功而返,令主上蒙羞。
也就是他,拖了他们战事的节奏,使他们停滞不前,不能早早回家?。
“快点!”
“快向我?们陛下俯首谢罪!向我?们死去的兄弟俯首谢罪!”
“俯首谢罪——俯首谢罪——”
可那少年只行至魏帝面前,被前方两将士用刀拦住去路后,连给自家?父亲的一个眼神都没有,直视其人?扬声道,“魏帝有言,降兵不杀,是也不是?”
魏帝饶有兴致道,“你真要降我?大魏吗?可有想过,你的父亲以后可还会认你?为了一个会不认你的父亲,值得如此?受辱?”
“谢某并非是为他一人?而受降。”他一字一顿道,“是为我?身后的生?者,是为我?那已经用尽了的兵法?计谋。”
“我?不降,我?与他们便只有死。”
“聪明人?!”魏帝龙心大悦,兴奋得站起身来,“谢行周,朕一早就看出你是个聪明人?!那个小皇帝有什么好效忠的,宋国立国两年,又有什么好效忠的!什么都抵不上你活着!”
“只有你活着,才能创造无限的价值,朕会让你知?道,你的决断是大大的明智之举!”
话末,还不等谢行周开口谢恩,魏帝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魏国也不是什么山猫野兽都肯收留的。”
“你谢行周还可立功赎罪,他们呢?”
“万军阵前,魏帝要反悔吗?”谢行周道。
“倒也不是朕不肯留,而是你得看看,要如何平息我?魏军之怒?”魏帝略微思?索,抿唇一笑道,“要么,你干脆弃了那些废物,给我?魏军将士们磨刀用;要么,你亲手取了你父的项上人?头,交上一份令我?们大魏勇士个个都满意的投名状。”
“谢小将军,你觉得如何?放心,不管怎样,朕都会好生?带你回魏国,你会是我?大魏的座上宾。”
“行周,在此?谢过陛下。”谢行周单膝触地,一双厉眸被埋藏于垂首的动作中,“谢——陛下深恩,行周定会......生?死以报!”
尾音未落,那道狠厉的眸光现出,魏帝顿时只觉周身都像是被这道厉光捆锁住一般不得动弹分毫。杀气已现,可这杀气的来源不仅仅来自于眼前,更来自于——
倏忽间,城墙上一道冷箭破晓而出,直逼魏帝胸口,叔孙建只来得及伸手向魏帝推了一把,那箭身便直愣愣的插进魏帝的右臂。
“保护陛下!”
说?时迟那时快,叔孙建说?着就要挥刀砍向一步之内的谢骁,却逢又一冷箭射出击中刀身,生?生?将他手中刀震落在地。
“谁!”
“杀——杀——”城门内声音忽然大震,那不是区区千人?之势......
那是数万人?之力!
是何时绕到城内的数万人??
叔孙建那双握刀的手使不上半分力气,魏帝受袭,整个马车周遭乱作一团,军心大逝,哪还有人?顾得上那谢家?父子?只眼睁睁瞧着那城门下原本千余人?的身后,凭空般出现数万宋军。方才谈判时魏军的前移,如今生?生?变成了羊入虎口的谋划。
好计策,好手段。
宋军势头凶猛无比,一下子冲进魏军主力中去,魏帝又刚好就在前军阵前,魏军将士哪还有心思?整装御敌,除了以肉身护送主上撤离之外别无他法?。
叔孙建不甘心,撤离之前偏要回首望向那城墙之上。
那一箭,其背后之人?的武功绝不在他之下。
令他深深惶恐,惧怕。
若不看一眼那人?的面容,恐怕自己会日日夜夜受噩梦所累。
他执拗地回首,却一眼就看见了——那红衣女?子握弓而立,一身戎装,墨发如鸦,高束于脑后。她?登在城墙中央,傲然且凌厉,仿佛本就该生?长在战场般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