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合,两马交错而过,秦姝将刀放在?马背上,好整以暇地甩了甩发麻的右手,轻叹了一声:“好剑。”
“得见它的风采,是你毕生的福气!”萧鹤明怒
上心头,不愿再给她半分休憩的时间?,从马背上一跃而起,重剑朝秦姝所骑的马腿方向挥斩,显然是要将秦姝杀下马来?。
秦姝目如寒霜,瞧清这重剑路数后当即从马背上飞身而下,迎面挥刀接下对?方的第二?招。
又是铁器相抵时,萧鹤明咬牙切齿道:“小丫头,没听?见你里头主子叫唤成什么样了吗?做人狠毒成你这样,你就不怕在?地下无?颜见你义父?”
秦姝自不会中?这等攻心术,一记虎尾腿拉开?两人距离,重心下沉摆出入洞刀式,耐心等待对?方露出破绽。
“萧大人,你现在?是不是后悔,一直以来?对?我?太过轻视,没有趁着上次在?宫里,对?我?赶尽杀绝呢?”眼?睁睁看着对?方不再像往常那般桀骜,阿姝唇角划过一丝浅笑,“没办法,我?算的就是这么准!”
萧鹤明双手持剑,“哼,后悔?老夫在?战场上以一敌百的时候,你这丫头还没生出来?呢,竟敢在?老夫面前造次!”随即飞快上步抹身斜劈而来?,被秦姝闪躲后紧接着单手翻腕连续平斩,每一步皆有开?山劈石之力,势要在?短时间?内取秦姝性命。
秦姝接连几个腾空旋子躲开?攻势,大抵也看明白对?方这大开?大合的重剑打法了。
秦姝单手拍地而起,又见对?方再度突袭直刺过来?,靠近时却忽然腰背一弯使出一记扫堂腿,秦姝双腿腾空侧蹬,又被萧鹤明抬剑抵挡。秦姝紧追上步连续下劈刀,在?萧鹤明再次只顾着抬剑抵挡时脚下鞭腿直击对?方腰肋。
这一腿未来?得及使出全力,却足以让萧鹤明被迫后退数步。
萧鹤明捂着腰肋咳嗽几声,再抬首时双目猩红,显然是被逼迫到了极致,正巧看见秦姝胸口和?左臂出已?有红色血迹渗出。
萧鹤明呼吸沉入胸腔,双手重新握剑起势,上步撩斩再次与秦姝缠斗在?一起,不同于方才的怒气当头,此时他佯装着只朝秦姝伤口处进攻,知晓秦姝一定会着重防御伤处,而趁其不备刺向其双肩四肢,不出十回合,秦姝双肩和?四肢已?显露多处剑伤,鲜血随着动作在?那一袭白衣上肆意作画,很是醒目。
萧鹤明摆明了是想让秦姝新伤叠旧伤,等她力竭后再给予最后一击。
秦姝极力支撑着,终于在?对?方动作的间?隙找到突破口,一记转身肘正中?其头,她这才从缠斗中?脱身片刻,靠着刀尖抵地面的力气支撑着身体,低低地喘着气。
已?经超出一刻钟了。
没有力气了,几乎快要提不起那近乎六十斤的刀了。
内息大乱,周身剧痛,她已?然感知个十成十。
她最能?忍痛,可多少处新伤旧伤,都痛不过经脉逆行。
很明显,萧鹤明也感知到了她身体的极限,持剑再度冲来?,显然欲趁势结果?了秦姝。
秦姝抹了把唇边的血,单手提起刀来?,大喝一声,便要再冲过去。
可余光出现了个白袍银甲的身影,是正与尹清徽缠斗得不分上下的谢行周。
两相对?视,不知怎地,秦姝竟能?从他那一瞬的目光中?读懂他的意思。
她也相信,谢行周亦然。
霎时间?,谢行周原本要刺向尹清徽的银枪忽而转了方向,直刺向萧鹤明的左胸膛,秦姝趁势飞身下劈刀,直朝萧鹤明的右肩而来?。
两相夹击,这一次,提着重剑且在?冲刺惯性中?的萧鹤明无?处可躲。
千钧一发之际,萧鹤明只觉突然受到了一把猛地向后推的力——随即看见那个一向以身法速度之快而行走江湖的人出现在?自己身前,用肉身硬生生接下这两个致命招。
萧鹤明踉跄用重剑稳住身体,瞳仁颤抖地看着身前人。
“你……”
“主人……”尹清徽被长刀与银枪同时扎中?,身体僵硬地伫立在?原地,口中?不断涌着鲜血。
随着秦姝和?谢行周收势的动作,尹清徽的身体一下子没了支撑,瘫软倒地。
萧鹤明惊恐地蹲在?他面前,竟有些不知所措。
“主人……快走……”倒在?地上的那个男人费力地伸出仅剩的那条手臂,轻轻推了推萧鹤明的长靴。
萧鹤明抬起头环顾四周,那一刻他竟然想在?这个情形下找大夫,哪怕是让秦姝帮忙……
但这样“怯懦”的心思,也只仅仅出现那一瞬间?。
他强行镇定地伸出手去探尹清徽的脉搏,便知道他已?经药石无?医了。
既然如此,那也不必再……他重拾起剑来?,带着最后的杀招,再无?隐藏地朝两人冲去。
“舅舅,你身后已?经没有人了。”
这句话,像是刑场上,被监刑官掷出来?的那一张“斩立决”。
这张亡命牌一掷,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萧鹤明仍在?冲刺,手中?也仍持着重剑,可身体的力气却已?经被抽空。
谢行周几乎是很轻易地卸了他的手中?剑,又将银枪抵在?他的脖子上。
萧鹤明却不怕他失手杀了自己,顾自回首,朝身后瞧了瞧。
真的被杀个干净。
两刻钟而已?,两千人竟能?被九层台的人杀了个精光,这九层台何时开?始有这般实力了?
“舅舅,你受伤了。”谢行周睨着他身上的大小伤口,“不要再反抗了,否则我?即使将你就地处决,也不会有人追究的。”
“你杀不了我?。”萧鹤明倏然开?口,“杀了我?,你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你母亲。”
“你什么意思?”谢行周愣怔一瞬,眼?眶不可控地迅速湿润,他终究忍不住上前揪紧对?方的领口,“你在?说什么……萧鹤明,你是在?诈我?!我?母亲早就被你害死了!”
“随你信与不信。”萧鹤明冷冷道,“成王败寇,我?明白,但你若是保不了我?的命,我?就只能?拉着你母亲一起去地下作伴了。她是我?最疼爱的妹妹,若能?和?她一起,应该也不算孤单。”
谢行周松开?他的领口,沉默片刻,低喝道:“好!好,我?信你,只要你待会到了九层台如实交代,我?可以尽力保你!”
萧鹤明没有再回复他,却在?看那个仍旧蹙眉、不肯懈怠的秦姝。
秦姝越过二?人,朝皇宫深处走了几步。
金銮殿方向的声音渐小了,原本殿外的人头攒动也不见了。
萧鹤明见状笑出声来?,“丫头,难不成你会觉得,小皇帝能?在?我?那么多武功卓越的弟子的围攻中?活下来??你们刚刚训练一年的天子卫有那个实力吗?”
秦姝没说话,拖着手中?刀,继续朝着金銮殿迈步。
这条路在?她心里从来?没有这么长,像是走不到尽头。
可在?他人眼?里,她此刻走的还不到十步。
不知是身体太痛了,还是心有顾忌,她的步伐沉重得厉害。
这时,金銮殿的门,从里面开?了。
那个年仅十八岁的少年帝王,从里面摇摇晃晃走出来?,踩着不知何人的尸身和?血迹,仰头望天。
秦姝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似乎是在?蔑视那所谓的白虹贯日吧。
少年帝王收回望天的目光,俯视阶下的时候,看见了秦姝。
炙热的目光像是要隔空将人焚烧殆尽,秦姝不自觉地呼吸不畅,又朝前挪动两步,忽而驻足,轻声唤道:“阿周。”
谢行周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闻声应道:“嗯?”
“吩咐九层台的弟兄们留下,金武军和?禁军即刻出宫镇守重要街道,严格监守在?京所有官员的动向,再由你亲自护送萧大人回九层台吧。这一路上,就拜托你了。”秦姝仰了仰头,又尽量让自己的脊背再直一些。
“好,我?知道了。”
听?到谢行周行动的声响,秦姝又道:“阿周。”
“我?在?。”
她丢弃了手中?那柄沉重的长刀,一步步登上金銮殿前的阶梯,“慢慢走,等等我?。”
刘笙就站在?原地等待她,等着她终于踏上丹墀之上,与自己平视。
“陛下,臣救驾来?迟。”秦姝缓缓抬眸,“请陛下降罪。”
少年帝王冷瞧着对?方那一身的伤痕血迹,唇齿轻启,“朕方才还奇怪,宫内
出现叛党,除了天子卫却无?人护驾,金武军和?禁军同时消失,原来?是和?阿姝一起,被拦在?外面了啊。”
秦姝艰难抬起胳膊,执礼道:“禀陛下,萧鹤明、尹清徽和?孙无?忧联手兴兵谋逆,三人暗中?将皇宫守备换防,甚至从地方调来?亲兵三万意图掌控京城,形势突然,故而臣救驾来?迟,让皇兄受惊了。”
刘笙神色难辨,闻言转身往殿内去,“受惊倒没有,只是他们也太低看朕了,以为安插几个江湖人,就能?取朕的命?朕若是连这点能?力都没有,也不会放心将尹清徽的弟子们都安置在?皇宫里了。”
秦姝跟上他的步调,随之迈入昏暗的大殿,低低附和?了句:“是啊,他们忘了,陛下的武功也是先帝亲自传授过的。”
在?刘笙的背后,秦姝抬起手,从三千青丝中?取下其中?一支长钗,紧紧反握于手中?,随即身体绷紧,蓄势待发。
“所以臣从来?都不认为,他们伤得了陛下。”
长钗带着劲风直朝皇帝颈部要害扎去,瞬息之间?即可得手,皇帝却忽而偏头闪身,回手翻腕擒住秦姝的腕子,顺着力气将人扯到自己身前,另一手化掌为爪,朝秦姝正面喉管处逼近。
这一招是带着必定将其就地拿下的气势。秦姝少时便听?闻刘笙膂力过人,当知若颈部受控在?对?方掌中?,自己便只能?任人宰割。当即也顾不得原本就疼痛非常的左臂,反掌截肩阻击躲过这一致命招,此时,两人的双臂皆交叉受困在?一起,互相受力互相制衡,谁也无?法轻动分毫。
“阿姝,你竟真敢对?我?动手。”刘笙目中?哀伤,“你以为我?在?金銮殿内搏杀的时候没有怀疑过你吗?你以为我?方才不想杀了你吗!可是看到你的那一瞬,我?便全都想通了,我?愿意给你机会,只要你从此以后乖乖在?我?身边,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会继续重用你,重用许青霄,但我?没想到,你竟铁了心要杀我?……”
“阿姝,他们想杀我?夺权,我?都想得通,我?都可以认,可唯独是你,为什么连你也想杀我?!”
秦姝轻轻扬起头,目光再无?任何收敛,“因为你该死。”
“秦姝!”刘笙厉喝道。
“因为你该死!”秦姝高?声道,“自你上位后,多少无?辜之人惨死在?你的手中?,你口口声声说要压制辅臣,政由己出,我?以为你是要靠着自己的能?力成就一番功业,没想到只是把权力转移到那群|奸佞手里!刘笙,你识人不清,用你那所谓的权谋杀了所有真正为你好的人,又将刀挥向了日日期盼你能?施恩于他们的贫苦百姓,你扪心自问,自己配做皇帝,配做天下人的君父吗!”
刘笙道:“所以你就要替天下人来?杀我?吗?”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陛下手中?沾了多少人的血,就该为多少人偿命,不是吗?”
刘笙被她的冷漠刺伤,更是气得发笑,自己与阿姝此刻交叠互挟的手臂像是他对?她的忍让一样讽刺。他不想再与她这般近距离的对?峙,冒着手臂脱臼的风险也要强行破解了招式,趁秦姝不察,一掌正中?秦姝腹部,生生将秦姝逼退数步。
“古往今来?,哪个皇帝手底下没几条人命,又有哪个皇帝是因为这几条贱民的命而死的!秦姝,我?看你是昏头得厉害!”
秦姝手扶在?墙壁上,弓着腰,剧烈的疼在?身体里疯狂翻涌。尽管如此,她仍然直言道:“没人能?让皇帝因为这个原因而死,是因为他们杀不了皇帝,而不是你的命当真比其他人的贵重。”
“……”刘笙一阵哑然。
他望着秦姝,像是第一次认识她。
他有些蹒跚地走向阿姝,问道:“我?杀人,我?玩弄权术,是为了真正登上这天下最高?的位置。我?是如此,你也是如此,若是给天下人机会,天下人皆如此,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想要活下来?,便只能?不停地追逐权力,这难道不是你我?从小便知晓的道理吗?世人的命,何时与上位者的命相提并论?过?”
“你说的……不对?。”秦姝艰难道。
这已?经是刘笙能?承受和?容忍的极限,他不想从阿姝嘴里再听?到任何一句反抗的话。眼?见着秦姝又要说些什么,他猛地出掌朝前暴冲,秦姝避无?可避,只能?任由他掐着自己的脖子,迫使自己抬首与他对?视。
“不要再说傻话了,否则,朕真的要杀你了。”
“陛下说错了,他们也说错了。”秦姝的嗓音喑哑,“我?是人,我?想拥有我?该拥有的权利,万民也是。是有人剥夺了我?们的权利,那是他们的错,却不是这世间?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