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舌战群臣
今日的朝会是计划外的,朱由检想在去天津前与朝廷重臣见个面。
没想到的是,他的一番肺腑之言没来得及说,已经被群臣的问话堵住。
先是以内阁钱龙锡为代表的东林党人,反复质问对魏忠贤、客印月团队的处理结果,明白无误的指责皇帝,对阉党的处罚过轻。
朱由检不急着表态,倒是很想看看,有多少人是这样想的。
内阁的另一名东林党人文震孟支持这个观点,还有新任工部尚书周延儒,他俩冲在前面,很多人紧随其后,纷纷表态要求严惩漏网之鱼,包括前任右都御史曹思诚、前工部侍郎吴淳夫等四十余人。
朱由检听他们念长长的名单,很有耐心的让他们读完,说道:“本案由三法司会审,刑部尚书朱纯臣亲自出马,大理寺卿刘宗周、都察院右都御史黄道周协助,依《大明律》共审此案,可有不妥?”
大家沉默,皇帝派出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会审,除了袁可立有更重要的任务,派出部门二把手黄道周,其余两个部门都是老大挂帅,足够重视了吧?
而且,这里面除成国公朱纯臣是勋贵,另外的刘宗周、黄道周都是大家眼中的东林党人,皇帝没有干涉你们办案,没有替任何人求情,你们居然还敢提意见,是不是过分了点?
朱纯臣高度近视,偏偏不怎么戴眼镜,有点看不清龙椅上的皇帝。
但是,他心地纯正,做事很有分寸,见群臣质问皇帝,忍不住出班奏道:“此案由微臣负责审理,诸位同僚若有不满,尽可提出,微臣愿意与之详细分辨。”
刘宗周和黄道周见状纷纷出班,“我等二人也有份,此案涉及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情,可担保以大明律处置,愿与成国公共担此事。”
朱由检心中是高兴的,他没有看错人。
不管原本历史如何评价,他判断成国公朱纯臣是个淳朴之人。
而刘宗周和黄道周合称二周,他俩性格与处事风格有点相似,都是那种有学问偏偏爱较真的类型。
朱由检任命了三名主审官,两个是你们认为的自己人,还能有什么不满?
见阁老钱龙锡脸上仍有不快,朱由检也是有脾气的人,出言说道:“君有君道,臣有臣道。朕凡事以《大明律》为准绳,以大明天下和百姓安乐为前提,并未横加干涉三法司的审讯,诸位何能以此质询朕?”
钱龙锡见状只好告罪,话说的很场面。但朱由检觉得,他内心仍是不服气。
“当着众位大臣的面,钱阁老不妨说说,朕对哪个人的处置有失妥当呢?”
钱龙锡低头不语,朱由检劝道:“但说无妨,朕先赦免你的罪!”
“魏忠贤、客印月、崔呈秀罪大恶极,可谓是罪魁祸首,陛下为何轻饶了他们?”
朱由检一阵苦笑,“此三人皆已畏罪自杀,你们要把客印月、崔呈秀从坟里挖出来,再砍一次脑袋。
尤其是魏忠贤,很多人坚持将其尸首千刀万剐。朕听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人死为大,既然已经祸及妻儿、抄没其家产,我等也该好自为之,莫要太过残忍。”
大臣中支持皇帝的多一些,对尸首做残忍之事,怎么都感觉恶心了点。
而且,一位君主若是纵容这种行为,殿堂上的大臣应该恐惧,而不是畅快。
“那么魏良卿、田尔耕二人呢。魏良卿一个庄稼汉,寸功未立却封宁国公,家中连襁褓里的孩子都是侯爵。田尔耕是魏忠贤帐下五彪之首,陛下竟然没有将其处死。”
朱由检想都不用想,回道:“诸位是想要一个出尔反尔的皇帝,还是言而有信的皇帝?朕分明赐给他们免死铁券,又怎能背弃誓言杀他们呢?”
钱龙锡争辩道:“此二人有谋逆之心,杀之又有何妨?”
朱由检很失望的看他一眼,“钱阁老糊涂啊,大明何以治天下?朕说过几次了,《大明律》!魏良卿和田尔耕有谋逆之心,并不能称之为罪过,能够以谋逆论处的是谋逆之举,而不在于心。”
钱龙锡有些傻眼,因为身份的差距,他好似辩不过皇帝。
朱由检乘胜追击,“公道自在人心,朕没有杀他们,只是抄没家产,贬其为庶民。京城的百姓不会饶恕他们,此二人还没走出内城,已经被百姓围殴致死。
当然了,也可能是今天殿内的各位找人打死的,朕已命顺天府尹严查,当街斗殴致人死亡必须治罪。坏人,也得以法治罪,而不能是私刑。”
皇帝祭出“依法治国”的宝剑,钱龙锡怂了,他还能提出很多个疑问。但是他感觉,皇帝肯定能一个接一个驳斥回来。
至于辩不过的原因,不是自己学问不行,而是皇帝占据了道理的制高点,他凡事以《大明律》开头,以诚实守信、仁义道德标榜,再加上他皇帝的身份,根本说不过他。
朱由检恨上钱龙锡,所以才恶狠狠的啪啪打脸,他还差最后一步,就可以施暴完成,欣赏钱龙锡被打肿的脸。
“七年前,皇兄继位称帝,你们称呼的东林党占据朝堂的要害部门,出现所谓众正盈朝。
于是,那些被称作齐党、浙党、楚党的人被排挤,丢官,被抓,投降。
于是,他们一起找到魏忠贤魏公公,成为大家眼里的阉党。
两三年前,魏忠贤窃取高位,东林党死的死、逃的逃,朝堂空出一大半。
现如今,两三年过去,魏忠贤败了,我等再杀他一大半。请问诸位,七年前朝堂上那帮人,经历这两次屠杀,剩下的都是些什么人?”
阉党杀完剩下的,东林党又杀,最后能剩下的。歪瓜裂枣?谁都懒得动的?能有什么出息?
“治理国家需要能臣,于是朕请来六旬过半的孙先生、袁先生和徐先生,朕留用内阁的黄阁老、李阁老,让户部的苏爱卿入阁,他们之中是否也有你等认为的阉党?
是否也盼着朕能杀了他们?他们要是老的不能为国效劳呢?
你等让朕信任谁?各位除了争吵和倾轧,可曾做好为国操劳的准备?可曾想过如何让百姓安居?”
这段话有点狠,钱龙锡很无语。
朱由检发完狠,换上温柔的脸庞,打算给一颗枣吃,言道:“成国公,你们刑部和都察院、大理寺卿联合,不仅要追查魏忠贤一众人等的罪行,还要重新梳理他们办过的案子,查一下大明的忠臣有没有被诬陷的,必须为他们平冤昭雪。”
这话说的含蓄,其实目的特别明确,那就是为杨涟、左光斗等东林党人平反,也包括黄宗羲的父亲黄尊素。
朱纯臣等三人再次出班接旨,这是一个好消息,皇帝主动提出,可以为这些人恢复名誉,拯救他们受连累的家人。
朱由检费了好大的劲,总算将处罚魏忠贤余党的事情抹过去,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群臣很快发动第二波攻击。
宗人令张惟贤提出,诏旨对周王世子打人和蜀王侵占百姓田地的处罚太重,恐引起周王、蜀王以及皇室其他王爷的不满。
朱由检让英国公张惟贤做宗人令,管理皇室和勋臣故旧,没想到上任后立即遇到棘手的问题。
开封的周王儿子因争风吃醋打人,而且导致对方死亡。按朱由检的意思,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既然你私下里解决不了,人家告到官府,那就必须依法办事,该斩立决就斩立决,该秋后问斩就秋后问斩,容不得半点马虎。
还有封在四川的蜀王,这货对于土地有莫名的好感,据当地的官员举报,都江堰附近能灌溉的良田之中,他一人独占七成,蜀地财富多半进了他的腰包。
而且这货还目中无人,四川巡抚朱燮元、石柱总兵秦良玉纷纷上书,蜀王不但不支持军队平叛,一分一毫不愿贡献,而且派出王府侍卫守护,严禁官军靠近他的庄田,说是怕踩坏了秧苗,影响明年的收成。
朱由检安排宗人令张惟贤派人去四川调查,一旦蜀王侵占田地属实,将严肃处理,不仅是退还田地那么简单,很可能将他关入凤阳的皇家监狱。
张惟贤建议缓一缓再说,因为他私下里得知一些消息,王室和勋臣对皇帝有所不满,其中一些人在暗中筹划什么。这个时候,还是不要逼迫他们造反。
朱由检像是没听懂他的暗示,仍旧强硬的表示:“该杀的一定要杀,该关的一定要关。蜀地遥远,还可以拖延几日。那开封的周王世子,必须立即抓捕治罪。”
张惟贤不好再争辩,刚才钱龙锡的例子摆在前面,皇帝把国法和仁义高举头顶,谁都赢不了他。
既然赢不了,还是不要学钱龙锡,被皇帝一通教训,好几天心情不好。
只不过,张惟贤纳闷,皇帝莫非真的不知道?
那些宗室越来越不满意,要是周王和蜀王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处罚,恐怕更多的亲王会加入反叛的阵营,到时候又是对大明朝的巨大挑战。
我的小祖宗啊,你现在急着招惹他们,真的准备好了吗?
朱由检像个没事人一般,他在做离京前的工作安排。
张惟贤突然觉得,皇帝要是这时候走了,王爷们不会趁机举事吧?
到时候京城里群龙无首,岂不是很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