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章 请安
醒酒汤还?没这么快起?作用?, 沈翊身上有淡淡的酒香萦绕,他?的嗓音低哑,却异常性感, 惑人心魄, 闻姝好似醉了?,一定是喝了?合卺酒的缘故!
她紧闭双眼, 呼吸极轻,分明什么都没做, 她却浑身热了?起?来,仿佛跑了?很?远很?远的路,累得不行?了?。
沈翊抬起?头,幽深的凤眸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羽睫, 勾了?勾唇,“怕成这样还?说愿意?”
闻姝缓缓睁开眼,抿着唇角, 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刻的四哥是她没见过?的, 唇角的笑?意带着些许戏谑, 像是在逗她玩, 可眼中?分明翻涌着某种浓烈的,她看不懂的情愫。
这是四哥, 可又好像不是四哥。
也或许是她没见过?的四哥。
两人四目相对,沈翊胸腔中?剧烈跳动?的心脏慢慢地平复下来,谁也不说话, 屋外檐下的风铃被吹得叮叮当当, 但传入屋内其实不大听得清,更像是一首安眠曲, 寂静中?带着清幽的安宁。
沈翊不知盼了?这一刻多久,久到恍如隔世。
十年了?,当初救他?性命的小姑娘,终于成了?他?的妻。
他?在十一岁那年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先?生,可上天又将她派到自己身侧。
沈翊向?来信“人定胜天”,唯独在闻姝上,他?觉得是上天赐予他?的珍宝。
珍宝是需要被呵护的,即便他?非常想强硬的占有,可他?却怕自己会玷污了?珍宝。
“睡吧,”沈翊从被子下寻到她的一只手握紧,十指相扣,“等到你真正愿意的那一天。”
等到她愿意睁着眼睛看着他?,而不是颤抖着眼睫躲避时。
他?已经等了?十年,不急于一时。
沈翊躺了?回去,被子搁在腰间?,两人挨得极近,一双手还?紧紧地扣着,不分彼此。
闻姝嘴上说着愿意,可当沈翊不打算做什么的时候,她心里还?是蓦然地松了?口气。
也不是很?抗拒,洞房花烛夜,本该成其好事,但四哥的反应,让闻姝心尖酸胀,她感受到了?四哥的尊重,而这种尊重,她只在四哥身上感受过?。
人人赞誉她的皮囊,唯有四哥,冲得从来不是这身皮囊。
沈翊的手比她要热得多,也大得多,能整个包裹住她的手,要是冬日里有这么一双手,便一点也不怕冷了?。
闻姝的呼吸逐渐地平稳下来,嘴角悄悄地勾起?了?一抹弧度,在百般局促中?,她感受到了?一丝喜悦。
她闭上眼,带着舒适地心情入睡,暂且当一回缩头乌龟,但她不会让四哥等太久的,他?们?不再是兄妹,而是夫妻了?,闻姝沉入睡意前,脑海中?反复浮现这句话。
屋内很?静,静到能听见帐子外燃烧龙凤喜烛的声音,闻姝睡沉了?,沈翊却毫无睡意,某处兴奋地至今冷静不下去,又胀又疼,他?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清心咒,也没让它平静。
生理反应是最骗不了?人的,当靠近一个你爱的人时,身体会比大脑更先?反应过?来,叫嚣着亲近。
第一次做那梦时,他?唾弃了?自己一天,觉得自己禽兽,可后来他?却盼着她入梦,梦里有她,沈翊从不会半夜被惊醒。
她好似是他?梦魇的克星。
如今她就在身侧,沈翊身上每一块骨头、每一处血肉,都在激烈地碰撞,不由自主地想要拥抱她,以解相思?。
沈翊的指腹小心翼翼地蹭了?蹭闻姝的手指,像个饥渴了?很?久的乞丐,遇到了?美味佳肴,他?往里挪了?一点点,两人挨得更近。
过?了?很?久很?久,屋外的风都停了?,檐铃也陷入沉睡,久久得不到慰藉的某处只好偃旗息鼓,但沈翊还?是睡不着,也不敢睡。
他?怕自己睡着会做噩梦,若是半夜吓着她便不好了?。
太医开的药他?服用?了?两个月,还?是没多大用?处,也找千留醉看过?,只说他?是心病。
心病还?需心药医,千留醉治不了?。
难道一定得等他?报了?杀母之仇,才能解了?心结吗?
沈翊略扭头,借着昏暗的烛光看着身侧的闻姝,也罢,再等等吧。
闻姝本就累了?一日,哪怕换了?地方,也是一夜好眠,清晨是被竹夏喊醒的,“王妃,今日得入宫谢恩。”
“王爷呢?”闻姝看着丫鬟们?捧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却没瞧见沈翊。
竹秋回:“王爷一早去了?校场,约摸着也该回来了?,可要奴婢着人摆膳?”
才说完,院子里就传来了婆子给沈翊请安的声音,闻姝笑?了?笑?,“摆膳吧。”
两人洗漱后坐到了花厅用早膳,六月已是盛夏,晌午的日头有些毒,但晨间?清风微凉,外边花圃里开着各色花草,舒适宜人,胃口大开。
“昨晚睡得可好?”沈翊给她盛了汤,两人用?膳时屏退了?左右,沈翊不爱丫鬟伺候,就两人挺好。
闻姝接过?碗,俏皮地眨了?眨眼,“一觉到天明,在侯府都没睡的这么舒服。”
沈翊见她气色红润,心下便满足了?,所求的,不就是让她开心嘛。
沈翊喝着粥,说:“一会入宫谢恩,先?去拜见皇上,再去拜见皇后。”
“倒是没见过?皇后。”闻姝心中?隐约有个猜测,四哥的母亲,或许是被皇后杀害的。
“往后就见得多了?。”沈翊不欲多提魏皇后。
此时外边吵嚷起?来,闻姝抬头望去,只见月露笑?着走?进来,“王爷,王妃,踏雪逮着鱼了?。”
“啊?哪的鱼?”闻姝来了?兴致,昨日太忙,她也没顾得上踏雪,猫儿一直在兰嬷嬷身边。
月露还?没来得及说呢,就见踏雪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进来,嘴里拖着一条金红色的锦鲤,尾巴翘得老高,像是打了?胜仗回来。
“这不是萏池里养的锦鲤吗?”闻姝哭笑?不得地看向?沈翊。
萏湖就是燕王府最大的那个湖泊,栽种着许多荷花,也养着不少各色锦鲤。
踏雪把锦鲤拖到闻姝跟前吐出?来,仰头看着闻姝,邀功一般,用?爪子扒拉了?一下锦鲤,锦鲤还?没死透,突然蹦跶了?一下,踏雪一爪子拍在锦鲤头上,仿佛在说“老实点”。
“哈哈,你可真是坏啊,这么漂亮的锦鲤都被你抓住了?。”别说闻姝,就是外头候着的丫鬟们?瞧见这一幕也笑?呢。
“他?这是给你抓的,是个有良心的小家伙,”沈翊弯腰抱起?它,“你倒是会挑,你知道这锦鲤多贵一只吗?是南边上贡来的,比你贵得多,你就敢抓。”
闻姝摇头失笑?,“这才头一日,就被它发现了?,日后那池子里的鱼不得遭殃,要不然拘着它,别让它去那边了?。”
先?前踏雪被拘在兰苑,兰苑地方就那么大,待久了?踏雪就腻得很?,整日趴着睡觉,现下搬到王府,偌大的地方,足够踏雪撒欢了?。
“没事,让它吃吧,”沈翊放下踏雪,“左右是几只鱼,没了?再养。”
“喵呜~”踏雪舔了?舔爪子,又把锦鲤往闻姝跟前推了?推。
闻姝看得心头柔软,“我不吃,你自己吃吧,月露,你把鱼拿下去蒸熟再喂给踏雪。”
踏雪是沈翊送她的,陪伴了?这么久,于闻姝而言,像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孩,做什么都觉得有趣。
“是。”月露蹲下来,摸了?摸踏雪,用?帕子包起?鱼。
踏雪一见鱼没了?,就跟着月露走?了?,眼巴巴的望着月露手上的鱼,喵喵叫。
闻姝望着这一幕嘴角上扬。
沈翊忽然说:“若是我们?以后有了?孩子,是不是也会像踏雪这样顽皮?”
闻姝没想到沈翊竟戳破了?她心里在想什么,白皙的面颊染上绯色,嗔了?一句:“四哥。”
沈翊笑?了?笑?,不再说了?,不过?方才那一幕,当真很?像闻姝看着顽皮的孩子,有种岁月宁静之美。
用?过?早膳,沈翊先?带闻姝去了?祠堂,王府深处修建了?一座小祠堂,位置偏僻不打眼,也不算大,里边摆着四个牌位,沈翊外祖父、外祖母、母亲与先?生。
“母亲,我成婚了?,带儿媳妇来给您瞧瞧。”沈翊点燃了?一对香,把其中?三支递给了?闻姝。
闻姝双手捧香,跪在蒲团上,今日才晓得四哥母亲名叫‘曲菡’,是因为这样,四哥才喜欢荷花的吗?萏湖也是避开了?母亲名讳,从‘菡萏’中?取了?‘萏’字。
“新妇闻姝拜见外祖父、外祖母、母亲、先?生,往后一定替你们?照料好夫君起?居,做个贤内助,你们?尽可放心。”闻姝说着眼角溢出?点泪水,四哥独自背负了?这么多年的血海深仇,往后她和四哥一起?背。
沈翊扭头看了?眼闻姝,这是她第一次喊他?“夫君”,竟如此悦耳,犹如天籁。
两人磕了?头,上了?香,沈翊才和闻姝说起?往事:“外祖母是生母亲时难产血崩去世的,外祖父也没续弦纳妾,把母亲当眼珠子一般养大,本想让母亲招个上门女婿,谁晓得遇到了?那时还?是王爷的皇上,一见倾心。”
“皇上原本想带我母亲回京,可母亲得知他?身份后却拒绝了?,母亲不愿意为人妾室,也不想和三宫六院争斗,便与皇上分开了?。”
“不曾想俩月后母亲发生自己有孕了?,她与外祖父商议后留下了?我,因此饱受外界议论,但她毫不在意,没再招赘,就一心养着我,操持家中?的生意。”
“曲家在锡州还?算富庶,日子过?得不错,也时常接济贫困,渐渐地也没人再议论这事,生活平淡宁静。”
闻姝感叹道:“母亲是个奇女子。”
敢在婚前就与爱人发生关系,也敢在得知心仪之人身份时为着心中?坚守而拒绝,更敢不婚产子,无论哪一件,落在定都世族眼中?,都是要被戳断脊梁骨的。
在这个世道,曲菡当真配得上自己的名字——出?淤泥而不染,不畏世俗眼光,勇敢做自己。
“也是外祖父纵容她,要星星不给月亮,惯得无法无天,但凡她在意规矩,我就生不下来,”沈翊眸色暗淡地笑?了?笑?,“要真是这样也好吧,就不必招来杀身之祸。”
事发后,沈翊常常这样想,若没有他?,所有人都不用?死。
“这不怪你们?,只怪杀人凶手,”闻姝靠近沈翊,看出?了?他?身上笼罩着的悲伤,主动?握住他?的手,“四哥,你没错,错的是凶手。”
“母亲不畏世俗生下你,足以证明她有多爱你,你迟早会为母亲报仇的。”
沈翊垂眸对上闻姝坚定的目光,抬手蹭了?下她的面颊,“嗯,会的。”
两人从祠堂出?来,要入宫了?,闻姝不想他?一直沉浸在悲伤中?,便说起?了?别的,“四哥,你不知道,我曾经去过?锡州呢,跟着祖母去的。”
“锡州好热,比定都热多了?,夜里睡觉发一身汗,不过?锡州的果脯好吃,有许多我没见过?的。”
锡州偏南,各色果子多,又不易存储,便都做成果脯,锡州的果脯也有不少是上贡之物。
沈翊牵着她的手,不紧不慢地往外走?,很?享受这一刻的时光,“日后再带你去瞧瞧。”
锡州与定都千里之遥,可偏偏就让顺安帝和曲菡遇到了?,也让闻姝和沈翊遇到了?。
很?多时候,不得不说一句缘分天定。
两人起?得早,虽在王府耽搁了?一会,到宫里时也还?算早。
顺安帝先?前已经见过?闻姝,这次没说什么,只提点了?句:“早日为燕王绵延子嗣。”
皇家向?来最重视子嗣,开枝散叶,才是兴家之兆。
从泰平殿出?来,两人前往坤宁宫。
“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因着这是闻姝作为新妇入宫,第一次觐见魏皇后,所以行?了?跪拜大礼。
沈翊行?色如常,跪下去时也毫不犹豫,好似只是寻常的一个动?作。
可闻姝听着四哥膝盖触地的声音,心里头就像是有一群蚂蚁在啃噬,酸痒难耐,四哥得下多大的决心,才能对着杀母仇人下跪自如。
“起?来吧。”魏皇后挥了?挥手,“赐座。”
“谢母后。”沈翊扶着闻姝起?身。
坐在对面的瑞王笑?了?,“二弟还?当真是心疼二弟妹啊,呵护备至。”
知晓两人会来请安,所以瑞王一早就带着瑞王妃进宫看热闹了?。
闻姝面露娇羞,又福了?福身,“见过?皇兄、皇嫂。”
瑞王坐着不动?,倒是瑞王妃起?身回了?个平礼,“燕王妃客气,燕王好福气,弟妹仙姿佚貌,妾身都要看呆了?。”
“是啊,难怪燕王向?皇上求娶呢。”魏皇后不动?声色地瞟了?眼闻姝,瞧她今日淡妆浓抹,可也掩盖不住其姿色,心里下意识松了?口气,幸好被燕王捷足先?登,若是被顺安帝瞧见,怕是要弄进宫里来了?。
魏皇后又说:“容貌乃身外之物,不可自视甚高,既然做了?燕王妃,就要谨守本分,伺候好燕王,明白上下尊卑,女子最忌善妒,要遵夫顺夫,本宫也没什么好送的,精心挑了?一本《女诫》,拿回去好好阅览。”
魏皇后本就对燕王没什么好脸色,再从瑞王那得知燕王与北兴王府走?得近,司马昭之心,魏皇后对这两人都厌烦,巴不得两人不和,家宅不宁,自然也就对朝堂之事分身乏术。
“谢母后赏赐,儿臣一定铭记于心。”闻姝只当听不出?言外之意,微笑?着接下。
这时瑞王也道:“二弟娶了?王妃,过?不了?多久,也得纳侧妃了?吧,母后说得是,二弟妹届时可不要吃醋才好。”
新人进门头一日,就对着新人说要给夫君纳妾,是个女子都不会乐意,他?们?的算计别太明显,巴望着在闻姝心里头埋下离心的种子。
闻姝依旧笑?容柔婉,“妾身一切都听王爷的安排,绝不敢拈酸吃醋。”
无论他?们?说什么,闻姝都不改面上的笑?容,看起?来没有丝毫的脾气,顺从温和得很?,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没点劲,弄得魏皇后都懒得说了?,摆了?摆手,借口说乏了?,让他?们?退下。
眼瞧着两人离去,魏皇后轻哼了?声,“看来这个庶女还?不是个善茬。”
“姑母,妾身瞧着燕王妃不似外界传的那般,不像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女。”瑞王妃观察了?闻姝半晌,也没瞧出?什么错处,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闻姝笑?起?来又格外娇艳,让人不忍苛责。
瑞王也拧起?了?眉头,“看来永平侯府的水还?挺深,能出?人物。”
一个沈翊就让他?头疼了?,要沈翊真得了?贤内助,他?才要发愁呢。
魏皇后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急什么,这才哪到哪,是不是真材实料过?些日子就晓得了?。”
“琳娘,你还?没好消息吗?”魏皇后的视线落在瑞王妃的肚子上。
瑞王妃面色局促起?来,垂着脑袋,“尚未。”
自从上次小产,她就一直没怀上,她也急啊,家中?母亲遍请名医,她日日喝坐胎药,喝得喉咙里都是苦的,大夫们?都说她身子无碍,却怎么都没怀上。
魏皇后面色微沉,说道:“燕王大婚,兴许不日就会有子嗣,你们?也得抓紧点,若是让燕王先?生出?嫡皇孙,于大计不利。”
如今荣郡王尚未婚配,只有瑞王和燕王成婚,谁先?生下嫡皇孙,对于夺嫡也是有利的优势,毕竟储君之位,也看重子息繁衍。
否则,当初瑞王也活不下来。
瑞王连忙起?身,“是,儿臣一定上心,母后放心,琳娘有孕之前,儿臣绝不去侧妃的院子,儿臣也盼着有嫡子。”
瑞王这番忠心表得好,魏皇后脸色和缓了?不少,“抓紧点吧。”
*
走?出?坤宁宫,沈翊蹙着眉头,瑞王妃看起?来有些不对,但他?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能说是直觉。
闻姝走?在沈翊身侧,见他?一直不说话,有些忧心,大着胆子牵住沈翊的手,“四哥。”
“怎么了??”沈翊回神,握紧她细腻的小手,垂眸看她的神色黯淡,还?当她操心纳侧妃之事,便说:“方才她说的话不必放在心上,我不会纳侧妃,那什么《女诫》你也不必看。”
魏皇后分明是故意恶心他?,盼着两人离心。
闻姝摇摇头,“我没担心这个,只是看你不太开心,皇后她……”
跪仇人,哪能开心得起?来啊。
沈翊想明白了?,扬唇一笑?,“姝儿这是心疼我?”
闻姝被沈翊嘴角的笑?容晃了?眼,微羞地抿了?抿唇,极小声地说:“嗯。”
心疼啊,哪能不心疼,人心又不是石头做的。
虽然这句“嗯”很?小声,还?是被沈翊捕捉到了?,嘴角笑?意愈发深了?,紧紧地握住闻姝的手,“那便足够了?。”
有人心疼,就算不得委屈。
“走?吧,咱们?去给褚先?生送喜糖。”沈翊没松开她的手,就这么牵着她往宫门口走?去。
眼瞧着要离开后宫了?,宫道上远远地走?来一队仪仗,由远及近,人数还?不少,一个身穿雪青色宫装的妃嫔乘着轿撵而来,看着位份不低。
“是柳贵妃。”沈翊提醒道。
闻姝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是柳侍郎的女儿,曾经有孕的柳淑妃,后来小产了?,皇上念及其失了?皇嗣,封了?贵妃。
听说后宫里头,除了?魏皇后,皇上最宠的就是柳贵妃。
柳贵妃的轿撵近了?,闻姝才瞧清楚,的确是一个婉丽的女子,眼角眉梢含着柔情,瞧不出?丝毫的攻击性,极其容易令人对她放松警惕,是和魏皇后截然不同的气质。
怪不得柳贵妃能成为后宫的解语花,得到皇上的喜爱。
“见过?贵妃娘娘。”虽不必行?叩拜大礼,两人还?是见了?晚辈礼。
柳贵妃靠坐在轿撵上,温声笑?道:“快免礼,原来是燕王与燕王妃啊,我说远远瞧着,从未见宫里头有这般绝色,王妃可真是沉鱼落雁。”
闻姝含笑?垂首,“娘娘谬赞,妾身愧不敢当。”
“王妃过?谦了?,”柳贵妃看似很?喜欢闻姝,“昨日燕王大婚,本宫也无缘得见,今日恰好遇到,本宫托大称燕王一句庶母妃,总得给点见面礼,喜儿。”
柳贵妃话落,身侧的宫婢喜儿托着一个青色锦盒上前,打开了?盖子,里边摆着一座白瓷的观音大士。
柳贵妃道:“这座观音大士是从前本宫母亲在寒山寺求得,大师父放在佛前开过?光的,可惜我的皇儿没能保住,留在我这儿也是无用?,就送给燕王妃,保佑燕王妃早生贵子。”
闻姝双手捧着接过?,福身道:“谢贵妃娘娘,妾身一定好生供奉。”
“燕王妃得了?空也可往本宫宫里坐坐,今日就不耽搁二位了?。”柳贵妃说完抬了?手,轿撵继续往前走?。
走?出?一段距离,喜儿才道:“娘娘,燕王能明白您的意思?吗?”
柳贵妃观赏着指甲上才做不久的蔻丹,方才的笑?容消散,“若是连这都不明白,那他?也不配和瑞王争。”
喜儿点点头,“娘娘说得是,只是奴婢瞧着燕王好似没什么背景,燕王妃也只是个庶女,恐怕很?难和瑞王争。”
柳贵妃抬眸望着皇城四四方方的天,“除了?燕王,本宫也没别得选择,荣郡王更不如燕王,昨日燕王大婚,办得这样隆重,压了?瑞王一头,兴许呢。”
柳贵妃的手搭在腹部,她永远也忘不了?孩子从自己身体里离开的感觉。
她迟早要魏氏给她的孩子偿命!
*
闻姝把观音大士递给竹夏捧着,回头看沈翊,“柳贵妃这是何意?瞧着像是特意等着咱们?。”
沈翊摇了?摇头,“回去说。”
宫里人多眼杂,隔墙有耳。
直到出?了?宫,上了?马车,沈翊才指着那观音大士说:“柳贵妃这是投名状。”
“投名状?”闻姝没明白,“柳贵妃要站在你这边?为何?”
柳贵妃年纪轻轻,又得皇上宠爱,大可以自己生一个儿子,何必要帮不熟的沈翊?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沈翊嗤笑?了?声,“她小产就是魏皇后做的手脚,并?且往后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闻姝惊讶地掩唇,“不是说是柳贵妃不小心摔了?一跤吗?”
当初柳家宴请宾客,她也去过?柳家,眼瞅着柳家就要显赫起?来,谁知柳淑妃摔跤小产,柳家冒了?半个头,又掉下去了?。
她虽知深宫尔虞我诈,可也是第一次亲历这样的阴毒事,章氏在侯府也是一手遮天,对庶出?多有偏颇,可她都没有动?过?府里的孩子,永平侯的几个孩子都长大了?,那可是一条人命,不是一只蚂蚁。
“哄骗外界的理由罢了?,”沈翊合上锦盒,指尖在盒面上敲了?敲,“你还?记得柳贵妃是几时小产的吗?我又是几时恢复的身份?”
闻姝回想了?下,后知后觉,“都是七月里,前后不超过?半个月,难道是因为柳贵妃小产,皇上才急着恢复你的身份?”
沈翊颔首,“正是,魏皇后害了?柳贵妃的孩子,皇上恼怒,不想再忍,便趁着永平侯离京御敌之时,恢复了?我的皇子身份。”
沈翊第一次入宫拜见顺安帝那晚,魏皇后一来就提到了?柳贵妃小产的孩子,便是在和顺安帝交换筹码,她知道顺安帝在查柳贵妃小产之事,恐怕也抓住了?一些把柄。
所以魏皇后想和顺安帝做个交易,魏皇后不拦着顺安帝让沈翊认祖归宗,而顺安帝也不要再查柳贵妃小产之事,两人各退一步。
要不然沈翊认祖归宗之事哪里有这么简单,若不是此事,魏家绝对要闹出?点风波来。
闻姝听得目瞪口呆,“皇上这也太会算计了?,一环扣一环,天下之主果然不是谁都能坐的。”
一切都那么巧,巧得令人咋舌。
闻姝咽了?咽喉,“我若是入宫,怕是活不过?三日。”
沈翊轻笑?,伸手点了?下她要掉到地上的下巴,“当你身处其中?时,不知不觉就会同化,你瞧柳贵妃,上次吃了?亏,这次不就知道寻求同盟。”
后宫深深,也并?不是人人进去就会斗,只是伤得多了?,见得多了?,就学会了?。
闻姝心想也是,“那咱们?算不算捡了?个便宜,柳贵妃瞧着还?挺受宠,往后咱们?在宫里也有眼线了?。”
瞧,沈翊方才说什么来的,身处其中?,不知不觉就被同化了?。
沈翊还?没说什么呢,闻姝就自动?代入了?夺嫡之争。
魏皇后于沈翊有杀母之仇,而想扳倒魏皇后,就得扳倒瑞王,扳倒魏家,所以这场夺嫡之争,是不可避免的。
“失道者寡助罢了?。”沈翊没觉得柳贵妃有多重要,以魏家如今的做派,这样的人多的是。
“近期别入宫拜访柳贵妃,还?不急,我猜测,柳夫人会先?上门。”沈翊对宫中?算不得熟悉,闻姝去拜访柳贵妃,他?身为男子,不便前往,所以不想将闻姝置于险地。
“知道了?。”闻姝一大早的受了?惊吓,窥见了?皇权血色的一角,兰嬷嬷说得对,皇城是尸山血海堆就而成。
她下意识把手放在腹部,也害怕来日她的孩子会成为权利争斗下被丢弃的棋子。
沈翊对她何其熟悉,瞥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伸过?手去握住她,“担心像柳贵妃一样吗?”
闻姝点点头,“只是觉得孩子是无辜的。”
“皇城里没有什么是无辜的,子嗣是后宫妃嫔上位的踏脚石,也是能让其死无葬身之地的绊脚石,后宫很?多妃嫔因为失了?孩子彻底失宠沦落冷宫,柳贵妃还?算是有些本事的,”沈翊摩挲着她修剪圆润的指尖,“放心,我不会让我们?的孩子出?事。”
不到万无一失,他?也不会去考虑子嗣的事。
大概是想让闻姝放松,沈翊又笑?着揶揄道:“再说,咱们?还?没圆房,哪来的孩子?”
果然,闻姝一听见这话,脸颊立马羞红,嗔了?他?一眼,“在外边。”
这种对于闻姝是夜里头关上门才能提的话,青天白日,车轮滚滚,外边还?能听见沿街摊贩的叫喊声,她哪里好意思?。
“行?,”沈翊靠近她,凑到她耳畔,压低了?声音,“咱们?晚上说。”
闻姝攥紧了?手上的帕子,这下真是羞得不能见人了?,低着头不敢看沈翊。
四哥方才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不正经起?来了?,闻姝着实有些招架不住。
好在沈翊没再逗弄她,再逗下去,脑袋都要缩到肚子里去了?。
望着闻姝通红的耳廓,沈翊心中?无比满足,姝儿的一嗔一喜,皆因为他?。
两人回到王府,换了?身家常的衣裳,提上喜糖喜饼再度上了?马车。
褚先?生并?未入仕,家住城西的一个小院儿里,这边较为偏僻,住的人也不多,十分安静,倒是很?适合褚先?生。
进了?院,一眼就瞧见大片的竹林,正如东坡先?生所言“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褚先?生也是爱竹之人。
“见过?先?生。”闻姝和沈翊都是褚先?生的学生,不会因为身份的改变而改变,因而仍旧对褚先?生行?学生礼。
褚无续也不拦着,坐在亭中?安然地受了?两人的礼,笑?道:“我就寻思?着也该送喜糖来了?。”
褚无续不爱凑热闹,昨日不曾参加婚宴。
闻姝递上喜糖喜饼,“哪能少了?先?生的。”
“都坐,尝尝我新制的竹叶茶。”褚无续打开食盒,拿着喜饼就吃,不拘小节。
沈翊和闻姝坐在他?对面,沈翊提起?泥炉上的紫砂茶壶,泥炉中?炭火明灭,见火不见烟,这是上好的银丝炭。
淡褐色的茶水汩汩从茶嘴里倒出?,盛在粉彩薄胎瓷茶盏中?,清丽透亮,竹叶的清香扑鼻而来。
这小院儿看着不起?眼,可其中?的用?具无一不精,褚先?生身为大周名儒,哪怕不出?仕,也少不了?供奉。
闻姝端起?茶盏,在鼻尖轻嗅,笑?说:“先?生制的茶香气浓郁,汤底清亮,学生有口福了?。”
吃着喜饼的褚无续捋了?捋长须,“可这喜饼却不如你做的好吃,七姑娘可是敷衍老夫。”
沈翊轻笑?,“这两日太忙了?,改日让内子做了?给先?生送来。”
褚无续睨了?他?一眼,瞧着不大乐意,“你这大婚,老夫可半点好处也没捞着啊。”
“先?生勿怪,厨房在哪?”闻姝起?身,说:“学生这就给先?生做点心去。”
褚无续从前待闻姝还?算不错,不会因为她是庶出?就厚此薄彼,也从没苛待过?四哥,因而闻姝对褚先?生很?是尊敬。
沈翊抬头,握住她的手,“改日吧,这才新婚头一日,怎能劳你下厨。”
“不碍事,做点心而已,你与先?生聊着,我做些简单的去。”闻姝拍了?拍沈翊的手背。
褚无续当真也不客气,喊了?个婆子带闻姝去厨房,“七丫头,昨日正好有人送来了?一些莲子,你瞧着做点什么。”
“好,先?生稍等。”闻姝跟着婆子去了?,月露和竹夏也跟上。
凌盛守在远处,这下亭中?就只剩下褚无续和沈翊两人了?。
风一吹,院中?的竹林哗啦啦得响,快晌午了?,院中?却凉爽宜人。
沈翊抿了?口清茶,不紧不慢道:“先?生不必支开姝儿,我不介意她听这些。”
“我可没支开她,”褚无续又咬了?一口喜饼,大概是真觉得不好吃,扔回食盒中?,“你这饼哪买的,硬得像石头。”
“城中?最大的点心铺子订制的,还?入不了?先?生的口,先?生是越发挑了?。”闻姝不在,沈翊和褚无续说话也没先?前那般毕恭毕敬。
褚无续喝了?口茶,漱漱口,才意味深长道:“人生短短百年,岂能委屈了?自己,我可不像你,最能委屈自己。”
沈翊的视线落在被风吹皱的茶上,薄唇微勾,“不是先?生教我的,小不忍则乱大谋。”
褚无续无所谓地说:“教的是你,又不是我,老夫才不受这个委屈。”
沈翊失笑?,明白他?的意思?,正是因为不想受身不由己的委屈,才不入仕,做个闲云野鹤,自由自在。
褚无续是个随和的性子,不受规矩拘束,朝堂也并?不适合他?。
两人闲谈半晌,褚无续放下茶盏,说起?了?正事,“镰州那边如何了??”
沈翊也收敛了?笑?意,“正则尚未传回消息。”
“今年镰州春日少雨,不少地方受了?旱灾,按理来说,今年的税粮产量得减少。”褚无续透过?檐角看了?眼湛蓝色的天空,老百姓嘛,就是靠老天爷赏饭吃。
沈翊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杯壁,薄胎瓷杯壁薄得能透光,茶水的热度尽数蔓延到指腹,“镰州知州今年是第三年在任了?,若是政绩好,明年就该调任回京,往上升一升,他?恐怕不会舍得这么好的机会。”
褚无续轻哼,“他?的机会不也是你的机会,真的决定好了?,这么快就动?手?”
沈翊眸色深沉,说:“我这个人没耐心,喜欢先?发制人。”
他?和瑞王之间?迟早都要撕破脸皮,与其等被瑞王夺了?先?手,不如先?下手为强。
褚无续看着厨房的方向?,“若不是因为去年没娶七丫头,你怕是去年就动?手了?吧。”
“没办法,姝儿身份不便,我若想娶她,总得借瑞王之手,让魏宗多活了?一年,已是我仁慈。”沈翊眸中?显露阴鸷之色,提到魏家人,他?总是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褚无续瞧见他?的神色,长叹一声,摇晃着羽扇,“师伯若是知道你变成这样,怕是会心痛。”
一个满心只有复仇,身上沾满鲜血的阴狠少年,这并?非元鸿声想看见的。
沈翊喉间?轻滚,撇开了?视线,“先?生会体谅我。”
褚无续颔首,“也是,师伯最是厌恶外戚之患。”
褚无续所说的师伯名叫元鸿声,就是自小教导沈翊的先?生,也葬身于那场大火。
他?是先?帝时期的状元,才高八斗,先?帝看重他?,想令他?为太傅,教导那时还?是皇子的顺安帝,可元鸿声看出?了?顺安帝背后的魏家一党,外戚祸政,他?不愿为外戚所驱使,拒了?先?帝,云游而去。
而后先?帝便命榜眼郭晟为太傅,教导顺安帝,郭晟与元鸿声是同乡,两人亦师出?同门,亲如兄弟,而褚无续是郭晟的关门弟子,对元鸿声称之师伯。
郭晟钦佩元鸿声,因此常常在学生面前谈及,褚无续对这个师伯倒不陌生。
可惜郭晟最终死在外戚之乱中?,而褚无续也因此不愿入仕,当初顺安帝让他?教导沈翊时,他?本是想随便教两年,便寻个借口离京,可褚无续认出?了?沈翊那手字有师伯之风,探听之下,才晓得沈翊竟是师伯的学生,因而倾力教导。
“可先?生还?是死在了?外戚之祸下,”沈翊起?身,背对着褚无续,望着院子里的竹林,“先?生与师叔都是当代名儒,本该教养桃李无数,而不是死于政治倾轧。”
元鸿声弃官云游江湖,郭晟入朝力挽狂澜,可惜两人的结局都一样,都死在了?魏家手中?,仿佛魏家这张大网,网住了?整个大周,令人无处可躲。
褚无续叹息:“这局难解。”
“可我偏偏要破了?这局,”沈翊回首,面容沉毅,“我不信这天下姓魏,母亲的血,先?生的仇,师叔的债,我皆要一一讨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