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章 大婚
皇子?大婚隆重, 但流程和民间也无多大区别?,就是繁琐些,大婚头一日, 照旧有新?人不得见面的规矩。
闻姝也不是日日都能见到沈翊, 因而没?觉得这一日不见会?怎么着,可沈翊却巴巴让凌盛送来?一个青釉瓷瓶, 瓶中插着一支粉白色的并蒂荷花。
凌盛说:“这是主子?从萏湖中折下?的,主子?想说的话都在这荷花中了。”
闻姝弯唇, 眉眼温柔地望着并蒂荷花,在大周,并蒂花有‘花开两朵,永结同心’之意, 与同心佩有异曲同工之妙,同心佩是人为?,可并蒂莲却是天意, 很是少见, 竟这么巧。
章氏的并蒂海棠将她弃之敝履, 沈翊的并蒂荷花把她捧在掌心。
人生的际遇当真是不好说。
闻姝把瓷瓶摆在茶几上, 进?屋从妆奁里找了个同心结, 装进?锦盒递给凌盛,“劳烦转交给四哥。”
同心结并非她特意给沈翊准备的, 是先前闲时打着玩,但用在今日却是恰到好处。
并蒂莲,同心结, 并肩携手, 永结同心。
“是,属下?告退。”凌盛捧着锦盒离开, 已经能想象到自家主子?瞧见时的欣喜。
闻姝坐下?来?,手支着下?颌撑在几上,浅褐色的眸子?盯着荷花瞧,娇嫩的花瓣没?有一丝一毫损坏,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露珠,可见是才摘下?不久。
明?日大婚,她是有些紧张,或许就像如黛那时的心绪,临了了,倒怕了,但如黛和她说婚后过的不错,想来?,她也会?过的不错吧。
侯府的生活已经过到底了,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喵呜……”踏雪跳上茶几,就要伸爪子?扒拉荷花。
“诶,”闻姝连忙抱过它,圈在怀里,“可不许乱动,动了要挨打的。”
“喵~”踏雪睁着圆溜溜的猫眼看着闻姝,不明?白这荷花有什么不一样,怎么就不能碰。
并蒂荷花被养在瓷瓶中,一整日都没?有要枯萎的迹象,仿佛并未折下?,仍旧长在池中。
白日里喧闹,夜间众人散去,可算是安静了下?来?,闻姝去了兰嬷嬷的屋子?。
“姑娘还不睡?”兰嬷嬷披衣而起。
“嬷嬷,我睡不着。”闻姝坐在兰嬷嬷床前的脚踏上,偏头倚着兰嬷嬷的膝,这是一个小辈依赖长辈的姿势,很谦卑。
兰嬷嬷却没?推开她,而是用苍老的手摸了摸闻姝的脑袋,“姑娘就要出阁了,要是小姐看见,必定欣慰。”
兰嬷嬷口?中的小姐是闻姝的娘亲兰泱,兰泱——一个容貌倾国倾城的女子?,连姓名都美得神秘高贵。
闻姝的胳膊搭在兰嬷嬷的腿上,“嬷嬷,你说我会?幸福吗?”
白日里她还没?这么忐忑,可一到夜深人静,闻姝胸腔内的那颗心忽然又扑腾了起来?,让她辗转难眠。
听说女子?出阁前,大多会?和长辈促膝长谈,长辈会?指点晚辈为?人媳妇的经验,盼着晚辈婚后顺遂。
可闻姝没?有长辈,只有兰嬷嬷。
“当然会?,”兰嬷嬷爱怜地揉捏着闻姝纤长的指尖,“姑娘有七窍玲珑心,定能和燕王琴瑟和鸣,嬷嬷也没?成过家,给不了你什么忠告,但在我们的故乡,都是一夫一妻,夫妻之间想经营好,就得交心。”
“可皇室不一样,妻妾成群是常态,姑娘要不要交付自己?的心,得姑娘自己?去考量,是委屈姑娘了。”
若不是在大周,姑娘合该是最?最?高贵的女子?,哪里需要与旁人共事一夫。
“嬷嬷,你和娘亲的家乡在哪里?”闻姝第一次听见兰嬷嬷提起故里。
兰嬷嬷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望着不远处的灯盏出神,“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倘若不是因为?太遥远,兰嬷嬷会?带着闻姝回家,但太远了,兰嬷嬷不能保证平安护送闻姝回家,连永平侯也不行?,所?以只能待在这里。
闻姝的下?巴搭在兰嬷嬷的膝上,偏过脑袋,“嬷嬷,那我还有亲人吗?我有外?祖母吗?”
她一直以为?娘亲是孤女。
兰嬷嬷叹息道:“有的,你有很多亲人,你外?祖母必定也盼着你回家。”
闻姝眼睛微湿,她闭上眼,喉间哽咽,“那就好,那便足够了。”
她明?白兰嬷嬷这番话里有多少无奈,要是可以,早就做了,就是因为?不行?,才会?拖至今日,娘亲恐怕不是大周人,甚至也不是楚国人,这个世界太大了,不仅仅只有周、楚两国,还有很多很多闻姝不知道的地方。
“嬷嬷,是我拖累你了。”闻姝靠进兰嬷嬷腰间,任由滚烫的泪水打湿了兰嬷嬷的外?衫,要不是因为?守着她,兰嬷嬷怕是已经回家了,娘亲去世时,兰嬷嬷还年轻,如今已年迈,更回不去了。
兰嬷嬷眼圈也红了,她伸手搂着闻姝,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姑娘不是拖累,守护姑娘是我的职责,可我没?做好,这些年,让姑娘受了诸多委屈。”
“没?有,嬷嬷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闻姝紧紧地圈着兰嬷嬷的腰身,像个无家可归的孩童一般抽泣。
“咳咳……”兰嬷嬷情绪起伏,擦着眼角的泪咳嗽不止。
“嬷嬷我不哭了,你别?着急。”闻姝连忙从腰间解下?香囊,递到兰嬷嬷鼻尖,眼泪还悬在浓密的长睫上。
兰嬷嬷嗅了几下?,深呼吸压下?了喉咙间的痒意,抬起手用粗糙的指腹蹭了下?闻姝的眼角,“我没?事。”
闻姝眼含水光,点点头,“嬷嬷要长命百岁,日后我找太医来给嬷嬷瞧病。”
离开侯府,兰嬷嬷就可以安享晚年了。
来?日若是可以,她也想带着兰嬷嬷回一趟故乡,去见一见她素未谋面的亲人。
兰嬷嬷知道自己?的病无力回天,恐怕也撑不了几年,但没?打破闻姝的期待,尽力多陪闻姝一段时日吧,若是能瞧见她的孩子?,就更好了。
“嬷嬷,我今夜想和你睡。”闻姝收起香囊,幼时她就是和兰嬷嬷一块睡,关于娘亲的温柔,其实?都来?自兰嬷嬷。
兰嬷嬷也没?说于理不合,待闻姝她早就当成亲闺女。
两人擦净面上的泪痕,闻姝在兰嬷嬷身边躺下?,仿佛回到了娘亲的怀中。
对于旁人来?说,兰嬷嬷丑陋骇人,可对于闻姝来?说,是她最?温暖的港湾。
临出阁前,她睡了一个好觉。
六月十六,诸事皆宜。
月亮还悬在山巅,闻姝就被喊起来?了,整个侯府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为?着今日大婚而忙碌奔走。
闻姝起来?得为?长辈做一碟子?‘合和果’,亦称“女儿酥”,是出阁女子?为?拜谢家中长辈多年养育之恩而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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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平侯不在京中,闻姝就做了两份,一份让人送去世贤院,老夫人那份是闻姝亲自送去的,虽在‘媵妾’一事上老夫人糊涂了,可闻姝仍旧记得当初祖母允她入学堂,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去求四哥,也不会?有今日。
或许,老夫人也算是两人的“媒人”。
闻姝不喜欢斤斤计较,反倒很记得旁人的恩惠,假若章氏没?提“媵妾”之事,闻姝兴许??.??真能和她做个表面和睦的“母女”,只是世事没?有‘假若’。
从老夫人院里出来?,闻姝端着剩下?的‘合和果’去了家祠,上香叩谢,敬告先祖,盼望祖先保佑,夫妻同心,家族和顺。
闻姝跪在蒲团上,眼前是密密麻麻的牌位,她的娘亲摆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她嫣然一笑,“娘亲,我要出阁了。”
十七年,一晃间。
七岁时她生怕自己?活不过冬天,可十七岁,她要去做燕王妃了。
人生要真有风水轮流转,也该轮到她了。
从祠堂出来?,闻姝回兰苑,沐浴熏香,丫鬟婆子?折腾了许久,闻姝觉得自己?身上要被搓下?一层皮了。
坐到梳妆台前,她还没?意识到,这只是开始,坐的累也就罢了,还要疼,全福夫人给她“开脸”时,她脸上火辣辣地疼。
待全福夫人走了,卫如黛才小声地和闻姝说:“我瞧着你这个全福夫人还算是手法娴熟的,我那个更疼,脸上都有红印子?,你脸上一点也看不出来?。”
闻姝抚了抚面颊,还有点热,“你也没?和我说还要疼啊。”
卫如黛捂嘴轻笑,“晚上还有更疼的呢!”
此话一出,屋里头的妇人都哈哈大笑,连陶绮云也羞臊地撇开脸,未经人事的丫鬟们则不明?所?以。
“笑什么?”闻姝起初没?明?白,可看着陶绮云羞红的脸,忽地想到了,嗔了卫如黛一眼,“如黛忒坏了。”
“才没?有,反正一会?嬷嬷都要给你看册子?。”卫如黛手搭在闻姝的肩头,望着铜镜中的美人叹道:“肌肤胜雪,朱唇皓齿,燕王殿下?真是好福气,能娶到我们姝儿这般美人。”
“燕王殿下?也是仪表堂堂,文武双全,姝儿与他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陶绮云笑道,她似乎没?歇息好,面色看着有些憔悴,笑时便缓和许多。
“对,真般配!”卫如黛初听闻圣旨时还惊诧了好一会?,可后边想来?,又觉得合该如此,要不然姝儿嫁给谁她都觉得不合适。
屋里头的喜娘、夫人们也都纷纷夸赞,好话一箩筐,不要钱似的往外?蹦。
今日兰苑着实?热闹,老夫人邀请了许多夫人来?给闻姝送嫁,闻娴闻妍都没?这么大的排场,又把章氏气得倒仰,却又无可奈何。
燕王妃的规制多,闻姝光是梳妆更衣就耗费了几个时辰,伴着月亮起身,可太阳都要下?山了,闻姝才彻底摆弄好,只待吉时了。
“燕王殿下?到了,殿下?骑着高头大马亲迎呢!”有丫鬟进?来?通禀。
六礼之中,“亲迎”是最?后一礼,都是由新?郎到女方家迎娶新?娘,但皇家却不一样,皇家有君臣之分,皇上迎娶皇后就不必亲迎,太子?等皇子?若是不想亲迎,也挑不出什么错,毕竟尊卑摆在这,尊不就卑。
但沈翊还是来?了,并且来?的高调。
婢女绘声绘色地说:“燕王府的迎亲队伍可长了,奴婢都瞧不见尾,撒了一路的喜糖喜钱,不知道散出去多少银钱,整个定都万人空巷,都跟在迎亲队伍身旁,等着抢喜钱呢,过年都没?这么热闹的。”
“燕王殿下?当真重视姝儿。”卫如黛揶揄地笑。
陶绮云也说:“是啊,姝儿与殿下?情谊非同一般,往后必定琴瑟和谐。”
闻姝脑袋上顶着沉重华丽的凤冠,不敢低头,只微微一笑,四哥不是张扬的性子?,今日却这般招摇,他应当很欢喜吧。
“姑娘,吉时到了。”兰嬷嬷拿来?一把红色的团扇,扇面绣着凤穿牡丹,女子?出阁时手持团扇掩面,亦称“合欢扇”。
这把“合欢扇”是兰嬷嬷早两年绣好的,一把小小的团扇,她足足绣了大半年,将对闻姝的爱意尽数绣在了扇中。
闻姝接过团扇,说:“嬷嬷,一会?人多,您先待在兰苑,晚些我让人来?接你。”
今日哪里都是人,兰嬷嬷年迈,眼睛又不大看得清了,闻姝生怕她被人磕着碰着。
兰嬷嬷笑着:“姑娘不必挂怀,我哪也不去,月露,扶着姑娘去前厅吧,别?误了吉时。”
兴许对于旁人来?说,出嫁要哭一哭,舍不得家里人,可闻姝却半点也哭不出来?,她终于要离开这个困了她十七年的牢笼,还能带着兰嬷嬷和月露一道走,欣喜都来?不及。
但哭嫁哭嫁,这么多人在呢,闻姝只得憋出来?一点泪意,脑海里想的全是昨晚兰嬷嬷说的话,这下?倒哭得容易了。
眼含秋水,丹唇皓齿,凤冠霞帔,灿若朝霞,闻姝今日将美色发挥到了极致,走出兰苑,侯府的丫鬟都看呆了,向?来?知道七姑娘姿色出众,却不曾想盛妆之下?,宛若神女降世,引人入胜,却又自惭形秽,不敢多瞧。
永平侯府张灯结彩,连树梢上都挂着彩灯,宾客如潮水一般涌入,个个喜笑颜开,侯府前头三个姑娘出阁,都没?这么大的阵势,从前闻姝是侯府最?不起眼的庶女,可此后,人人提到永平侯府都要说到闻姝的名字,谁不叹一句永平侯七姑娘好造化!
闻姝手持合欢扇,莲步轻移,从兰苑到前厅,处处铺满红色地衣,走了半晌,喜鞋上连点灰也没?沾着。
沈翊身着喜庆的金红色吉服立在堂中,他喜爱深色衣裳,还是头一次穿红,可穿在他身上并不突兀,与千留醉的浪荡风流不同,吉服衬得他面容愈发俊逸,眉眼轮廓深邃,红色削减了他身上的威仪,看着温和了不少,当然,也许是因为?他今日面上带笑,瞧着是个极其好相处的性子?。
只有凌盛晓得,自家主子?一夜未睡,精神还这般好,连带着今日的天气都好了不少。
闻姝被扶出来?,合欢扇遮住了视线,她只能朦胧的看见四哥的身影,只这样,她躁动的心就安了下?来?。
喜娘接过沈翊手中的喜绸,递给闻姝,两人牵着喜绸,并肩而立,面向?堂前。
永平侯不在,堂上坐着老夫人和章氏,老夫人倒是笑盈盈的,可章氏的脸色着实?算不上好看,只因为?桌案上还摆着闻姝娘亲的牌位。
原本庶女出阁,姨娘连送出门的资格都没?有,更遑论让新?人一同拜别?,之所?以有嫡庶之分,正妻的地位就摆在这里。
按规矩,闻姝出阁,只能拜章氏,可偏偏永平侯下?令,要将闻姝娘亲的牌位摆出来?,章氏还是今日才晓得,全是老夫人安排的,她连反驳都不行?,只能硬生生忍着被人看笑话。
观礼的众人瞧见牌位自然窃窃私语,不过燕王殿下?在此,也不能说得过重,只说“兰姨娘当真得侯爷宠爱呀!”“那可不,从前侯爷对兰姨娘金屋藏娇呢。”
章氏不喜欢,可闻姝却欢喜极了,能让娘亲看着她出阁,再好不过了。
礼部派来?的傧相道:“新?人敬茶——”
原本是一同敬茶,但沈翊身为?皇子?,尊不就卑,就只有闻姝给老夫人与章氏敬茶,章氏再不喜欢,也得欢欢喜喜地喝了,送了一份礼。
姑娘家出阁,从家门口?到喜轿这段路本是兄长背出门,闻琛和闻琅还因此吵了一架,都想背闻姝出阁,毕竟是极有脸面的事。
但沈翊偏偏就要改这一点,和礼部磨破了嘴皮子?,这段路由沈翊抱着闻姝出阁,闻琛和闻琅连闻姝一片衣角都不配碰。
礼部官员实?在是顶不住燕王殿下?的冷脸,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翊弯腰稳稳地抱起闻姝,闻姝手上的合欢扇颤了颤,分出一只手勾着沈翊的脖颈,轻声喊:“四哥。”
沈翊嘴角翘起,得意的笑:“四哥带你回家。”
闻姝展眉,莞尔一笑,“嗯。”
这下?是真的回家了,回他们的家。
“新?人出门——”
话音落,噼里啪啦的爆竹响彻天地,丝竹绕耳,众人恭贺欢笑之声,闻姝耳畔却只有沈翊的心跳声,他呼吸急促,心跳也快。
侯府门前堵着一堆凑热闹,抢喜糖喜钱的百姓,闻姝虽执着合欢扇,却也不是全然掩盖住了姿容,她一出现,众人便议论纷纷。
“燕王妃好生俊俏!”
“我还是头一次见这般绝色女子?。”
“我听说永平侯的兰姨娘也是倾国倾城呢,燕王妃像极了生母。”
容貌是人第一直观的感受,闻姝的美无可辩驳,即便厌恶她的闻婉闻妍也不得不同意,听着众人的夸耀,两人的帕子?都皱成一团。
沈翊将闻姝抱进?喜轿,匆匆捏了捏她的指腹,就退了出来?,放下?了帘子?,遮住了众人的窥探。
“呀,你们快看天边,七彩祥云!”人群中,不知是谁爆发出一声惊呼。
众人纷纷道:“真是诶,这可是祥瑞之兆啊!好兆头!”
沈翊抬头望过去,乌金西坠,云蒸霞蔚,果真有一道七彩的霞光穿透云层洒落大地,瑰丽多姿。
沈翊扬眉一笑,拉着缰绳,翻身上马,吩咐道:“凌盛,撒喜糖喜钱,多谢诸位捧场!”
凌盛一摆手,队伍里头就开始大把大把的撒喜糖喜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扔石子?,这么多银钱,眼也不眨一下?。
围观的百姓都不必抢,站着就有喜钱从天而降,砸在身上,得了好处的众人喜气洋洋,纷纷祝贺:
“燕王燕王妃百年好合!”
“燕王燕王妃永结同心!”
“燕王燕王白头偕老!”
伴随着众人的祝福,傧相一句:“启轿——”
迎亲队伍终于动了起来?,从永平侯府慢悠悠地往燕王府而去,一路上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喜糖喜钱及花生桂圆等各色干果撒了满街,别?说小孩子?跟着,就是大人们也纷纷跟去凑热闹,肚子?都要填饱了。
永平侯府到燕王府算不得远,这边闻姝的嫁妆已经入了王府,永平侯府那边还在往外?抬,一旁数嫁妆的数着数着就乱了。
“七姑娘这也忒多嫁妆了,比上次六姑娘还多呢!”
“七姑娘那可是县主,又是去做王妃娘娘的,六姑娘自然比不得。”
“你们瞧瞧抬嫁妆的家仆,一个个累得满头大汗,这嫁妆得多重啊!”
沈翊给闻姝的聘礼抬数不能越过瑞王,可里边却是实?打实?的塞满了东西,做不了一点假,能不重嘛!
“你们还数嫁妆呢?燕王府外?摆起了喜棚,排队就能领一份喜饼一份喜糖,我可先去了。”
“真的假的,等等我,我也去我也去。”
糖这个东西于普通百姓而言还是挺贵重的,能白得谁会?不乐意,这下?子?城中的百姓都往燕王府挤,宾客们的车马都挤不进?去,在几里外?就堵上了,这架势,还真是过年都没?有。
好在罗管家见识过大场面,脑子?转得快,即刻吩咐仆役将喜摊摆到宽敞的东市街头,也免得把燕王府堵住,宾客进?不来?,还多摆了几个,分散开人群,避免踩踏。
城外?也布了粥棚,那粥稠得就像饭,还送一份喜饼一份喜糖,城外?的乞丐难得吃这么好,不少乞儿领粥的时候还对着城内磕了头。
虽说因着规制,沈翊不能给闻姝超出瑞王妃的礼节,可他以行?善之名发喜糖喜饼,倒也没?人能怪得着,反而整个定都的百姓都在议论这场大婚,止不住地夸赞庆贺,逢人就问有没?有领到燕王府的喜糖,若是有人不晓得,还热情地介绍,推着人去领,这样一来?,其实?这场大婚,比瑞王大婚,可热闹得多,也更得人心。
那是真正的十里红妆,万人祝贺!
燕王府门前,沈翊再度将闻姝从喜轿中抱出,踩在铺好地衣的阶上,闻姝被扶着跨过“马鞍”,再一同入正厅。
因着皇上皇后不便出宫,所?以“拜高堂”拜的是顺安帝给两人的赐婚圣旨,闻姝特意瞥了眼,并没?有四哥母亲的牌位,想来?是因为?魏皇后,章氏不值一提,永平侯可以一力抗下?,魏皇后却不是章氏,不能大意。
“三拜九叩”后,新?人被送入布置一新?的王府兰苑,虽是同一个名字,却是截然不同的地方,闻姝手执合欢扇,视野不佳,也知道处处精致华丽,当初她来?过这,那时还不叫兰苑,是为?燕王妃筹备的院子?,沈翊与闻姝坦白后,才将这院子?改为?兰苑。
院子?里挤满了宾客,爆竹声、丝竹声、交谈声、庆贺声,声声入耳,交迭起伏,卫如黛挽着陶绮云站在不远处,两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闻姝坐在喜床上,喜娘一边说着吉利话,一边往喜帐内撒花生红枣桂圆莲子?,哗啦啦的,闻姝能嗅到红枣的香气,一想到被这么多人围着,她就忍不住羞意,面颊绯红。
撒完喜帐,喜娘拿出剪子?,从闻姝和沈翊发间各剪下?一缕青丝,编织成同心结,放入锦盒中,唱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①”
喝合卺酒时,闻姝略偏开些合欢扇,一眼便瞧见了春风得意的四哥,眉目间的神色,是闻姝从未见过的,娶她当真让四哥这样欢喜吗?
喜娘笑看着两人喝完合卺酒,道:“珠帘绣幕蔼祥烟,合卺嘉盟缔百年。② ”
沈翊指腹抿过唇角的酒渍,依礼念了一首却扇诗。
闻姝才羞怯地缓缓放下?合欢扇,对上沈翊幽深的眸子?,粉面含娇带笑,倾人心魄,沈翊的心在那一刻剧烈地跳动。
“良缘由夙缔,佳偶自天成!礼成——”③随着喜娘话落,院子?里的爆竹声又响了起来?,淹没?了众人的恭贺声。
沈翊摆了摆手,便有人引着宾客往外?走,准备开席了,屋门被合上,终于只剩下?他们二人。
“累不累?”沈翊半蹲在她跟前。
闻姝手上还拿着合欢扇,半遮着面,清凌凌的眸子?欲语还休,“尚可。”
沈翊握住她的指尖,“我一会?得出去宴客,你困了便先睡,不必等我。”
“你快去吧。”外?边还一堆人等着呢,沈翊不宜离开太久。
“行?,我去了,等我回来?。”沈翊起身离去。
一面说不必等他,一面又说等他回来?,可闻姝晓得他的意思,累了不必强忍着等他回来?,但睡着了也是等。
沈翊出了院子?,吩咐丫鬟去挑拣点闻姝喜爱的吃食端上来?,沈翊此前熟悉过流程,晓得闻姝一大早就起来?,现下?必是又饿又累。
若是可以,沈翊还真不想去宴客,但他不得不去。
他今日特意喊上千留醉来?给他挡酒,定都里头认识千留醉的人不多,只说是他的好友,还有周羡青并着几个昔日同窗,今夜个个都得来?给沈翊这个新?郎官挡酒。
“二弟,恭喜啊,今日你这个新?郎官是大出风头啊!”瑞王端着酒杯,口?称恭喜,心里却恨不得翻个白眼。
燕王这大婚,比他办得还要隆重,这是做什么?是要压他一头吗?还当燕王是个胸无大志的,可今日瞧着,分明?野心十足,亏得他先前在皇上面前为?他促成这桩好事,却一点也不顾他的脸面。
“还要多谢皇兄成人之美,”沈翊春风满面,“我敬皇兄一杯。”
瑞王不情不愿地喝了,又连倒了好几杯酒给沈翊,瞧着像是想把沈翊灌醉,好让他今夜做不成新?郎官。
还是北兴王世子?来?解围,“瑞王殿下?,臣敬您!”
沈翊顺势说要去招待别?人,带着周羡青等人走了。
瑞王言笑晏晏地饮尽杯中酒,“世子?打算何时返回西北?本王要为?世子?备下?薄酒践行?。”
往年北兴王世子?早就启程了,今年却一点动静也没?有,瑞王喝着酒,心里总怀疑燕王和北兴王府有勾结。
余光再瞧见燕王身后的周羡青,更不是滋味,想起了徐音尘和贺随,这几人的家世都不算高,可却是少年英才,年纪轻轻便高中,是大周开国以来?头一回,连皇上都夸了又夸,看着是要重用他们的意思,偏偏这几个人都是少时就和沈翊交好,对于他递出的橄榄枝装傻充愣,全当不清楚他的意思,都是不识抬举的东西。
北兴王世子?笑笑,“澜悦贪玩,见识了定都的繁华便不肯走了。”
他这是实?话,也是有苦说不出,自从燕王的赐婚圣旨下?来?,他就打算返程了,可澜悦不肯啊,死活不肯,他总不能把澜悦留在定都,那才是真能叫澜悦翻了天,就怕她胆子?大到跟着千留醉满江湖跑,届时父王非得扒了他的皮。
可这话瑞王一点也不信,只当世子?是在拿澜悦郡主当借口?,好留在定都相助燕王。
沈翊求娶闻姝时,瑞王觉得他不过是个被美色蒙蔽了双眼的蠢材,可如今再看,燕王身边有周羡青等才俊,还有北兴王世子?相助,若是永平侯也站在燕王这边,那他可就得头疼了。
先前瑞王也觉得永平侯不可能眼瞎站队沈翊,但此次大婚,听闻永平侯给闻姝的嫁妆比嫡出还多,他让人问了闻妍,还真是如此,瑞王也就难免忧虑,从前也没?听说永平侯对这个庶女另眼相看啊,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瑞王眼瞧着燕王意气风发地和诸位宾客敬酒,今日来?的宾客可不比当初他大婚时少,心里头沉了下?去,眸色晦暗。
满场觥筹交错,欢愉喜庆,怕是也只有瑞王一党愁云满布,可沈翊却没?心思搭理,他满场敬酒,比上次王府设宴要热情得多,要不是周羡青等人挡着点,沈翊还真能喝醉。
*
兰苑内,既然四哥发了话,闻姝也没?有强撑着坐在喜床上等他,先去沐浴更衣,用了膳食,今日实?在疲累,月露在给她捏肩。
“兰嬷嬷接过来?了吗?”闻姝半闭着眼,累得腰酸背痛,大婚可真不是容易事,那凤冠压得她脖子?都要断了。
“接来?了,兰嬷嬷和踏雪在一块,管家给兰嬷嬷单独安排了个小院子?,还拨了两个丫鬟两个婆子?照顾嬷嬷,姑娘……王妃放心。”月露卡了下?壳,才想起来?该改口?了。
闻姝听见这个称呼睁开眼,笑了笑,“好似大梦一场。”
要是十年前有人和她说她能做王妃,她一定觉得那人疯了,现下?疯的是自己?。
月露亦是欣喜,“王妃没?瞧见,今日大婚的排场真真是大,奴婢从没?见过,比过年还要热闹呢。”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身处王府,月露不再如从前那般随意了,生怕给主子?丢脸,主子?做了王妃,她身为?王妃的贴身丫鬟,也是非同一般,就连月例银子?也翻了几番。
“听着了。”瞧不见,总能听见,一整日都听见旁人的祝贺,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离开侯府时,奴婢瞧见五姑娘六姑娘的脸色比淤泥还难看呢。”月露是真觉得痛快,风水轮流转,从前主子?被她们欺凌,往后她们再见着主子?,就得低着头行?礼了。
“这才哪到哪,往后日子?还长,”闻姝随手拿起一颗床榻上撒着的桂圆把玩,“月露,你是自小跟在我身边的,是我的心腹,但王府里头的丫鬟都是宫里调\\教的,比寻常官员家的姑娘懂得还要多,你得多听多学,若有不懂的便问,免得来?日入宫出岔子?。”
成了王妃,入宫的机会?便多了,闻姝近几次不会?带着月露,但往后肯定还是希望月露在侧。
月露先前跟着闻姝来?王府时,就知道自己?和她们的差距,也不气馁,和竹夏等人也混了个脸熟,便道:“王妃放心,奴婢不会?辜负您的看重。”
闻姝点点头,“也不必怕,我需要学的也有很多。”
往后燕王妃的担子?压在肩上,也不知需要学多久,才能做到游刃有余,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没?有回头一说,只能迎难而上了。
快到宵禁之时,前厅宾客们还意犹未尽,但也不得不先后散去,罗管家安排着将喝醉的大人送回去,沈翊回了兰苑。
他今晚喝了太多酒,虽没?有上头,但浑身热腾腾的,像是从蒸笼里出来?,站在院子?里,晚风拂过,格外?舒爽。
“王爷,热水已备好,您现下?沐浴吗?”王妃入府,竹夏与竹秋被拨到王妃身边伺候,但两人极有分寸,明?明?是一等丫鬟,可闻姝不召见,也不越俎代庖,想着顶替月露,只侯在门口?,瞧见燕王进?来?,上前行?礼。
沈翊摆摆手,“一会?再说,王妃可睡下?了?”
竹夏道:“没?呢,正候着王爷。”
沈翊点点头,推开了门。
“见过王爷!”月露连忙行?礼,起身后便退了下?去。
喜房内只剩下?两人,闻姝沐浴后穿着一件红色的里衣,还披了件外?衫,但仍旧觉得不适应,大抵是头一次和四哥这么亲近。
“四哥,你喝醉了吗?”闻姝见他进?来?又不说话,只盯着她瞧,弄得她以为?自个脸上有什么东西呢。
“些许醉意,”沈翊唇角噙着笑,走了过去,“吃过了吗?”
闻姝眼睫微垂,“吃了,你呢?喝了这么多酒,我让人煮了醒酒汤,现下?端上来??”
沈翊瞧她有些躲闪的模样,心底也晓得,她从前把自己?当兄长看,许是还没?转过弯来?,但能与她同住一屋,已是满足,不急于一时。
“好,我先去沐浴。”沈翊抬手揉了下?闻姝散着的长发,许久不曾见她这副模样了,男女大防,哪怕是兄妹,稍大些,闻姝也晓得面容整洁的出现在他面前。
沈翊一走,闻姝蓦地松了口?气,她揉了揉脸,暗骂自己?没?出息,脸颊热的比喝了酒的四哥还要烫。
深呼吸几下?,平复了心绪,喊了竹夏把醒酒汤端进?来?,搁在桌上,她拿起一旁的礼单翻阅,大婚过后,三朝回门,虽说侯府没?有她惦记的人,总得做做样子?,挑几样回门礼。
沈翊今夜洗得极快,也不知是在急什么,仿佛有热豆腐等着他吃。
“你把醒酒汤喝了,不烫了。”闻姝嗅到了沈翊身上热腾腾水汽的气息,面颊微红,不好意思抬头。
并且脑海中开始回放上午教养嬷嬷给她看的房事册子?里的东西,越想她的脸颊就越热,她觉得她才是需要那碗醒酒汤的人。
沈翊一口?饮尽醒酒汤,又去洗漱了下?,回来?瞧见闻姝还低着脑袋,他不由得笑了,从身后凑过去,“看什么呢,看的这样入神?”
男人健硕的身躯陡然靠近,裹挟着他身上清冷而独特的气息,瞬间将闻姝包围,她心口?提了起来?,笑得有些勉强,“随便看看,你好了吗?”
“好了,走吧。”
走?走去哪?自然是床榻。
方才竹夏已经把床榻间撒着的干果收了起来?,铺好了床,只等两人圆房了。
闻姝动也不敢动,直愣愣地躺在床榻内侧,外?头龙凤喜烛的光亮映了进?来?,她望着瓜瓞绵绵纹的帐顶,紧张到忘记呼吸。
沈翊放下?帐子?,宽敞地床榻间暗了下?去,好似突然就变得窄小,让闻姝无处藏身,一日的喧嚣过后,夜晚是如此的寂静,檐铃叮咚,闻姝都怕自己?的心跳声会?被沈翊听见。
沈翊躺了下?来?,将被子?拉到腰间,酒劲正在血液里奔涌,现在浑身燥热得很,偏偏身侧就有一块能解热的冰玉,恨不得啃上一口?,解解心里的瘾。
忍了半晌,到底是没?忍住骨子?里的冲动,翻身而起,手撑在闻姝的身侧,整个人压在她上边,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她瞧。
闻姝轻微地抽了口?气,被吓了一跳,沈翊的里衣半敞开,露出了线条流畅结实?的腹肌,他是习武之人,又在外?游学许久,身上的肌肉都是多年习惯养成的,并不是刻意练就,瞧着很美观。
可闻姝却不敢多看,不小心瞟到一眼,耳朵比帐外?的龙凤喜烛还要红,嚅嗫道:“四哥……”
沈翊的目光描绘着她莹润的眉眼,秀气的鼻尖,小巧的朱唇,纤长白皙的脖颈,精致的锁骨……他的目光停留在锁骨处,随即又缓缓上移,看着闻姝浅褐色的眸子?,哑声问:“愿意吗?”
闻姝喉间微滚,呼吸轻到无法察觉,被四哥深邃的目光盯着,她像是草野上被鹰隼盯上的兔子?,无处躲藏。
她知道沈翊在问什么,新?婚之夜,自当圆房,老夫人和教养嬷嬷都与她说了,连卫如黛也和她说了点悄悄话。
可她还是有些怕,男女之情,带着点新?奇,又带着点畏惧,怕羞,怕疼,但她更不好意思说出来?。
藏在被子?里的手指蜷缩起来?,她小幅度地点点头,“愿意。”
若是嫁去旁人家,怕是都不会?询问她的意愿吧,夫妻敦伦,乃是天理,哪有不乐意之说。
沈翊低低地笑了一声,随即倾身而下?。
闻姝眼前一暗,她下?意识闭上眼,男人微热的身躯随着呼吸贴近。
薄唇覆在耳畔,她听见男人语气亲呢地说:“好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