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了一夜的万里又恢复叛逆期面对家人的死样活气。
十里:“你哥腿太长。你就是窝里横,百步王。老三啊,已经见识过出息,你能不能长些出息?”
万里翻一个拒绝交流的大白眼,像条离岸三天的死鱼。
二一
东部某城。说是城市,其实大部分是泥泞翻腾的路面,马蹄、车轮和人足纷沓,有时有路有时没路,城宇的边缘还有炮弹的痕迹,部分甚至是废墟。一九五〇年的中国只能是这个样子,连规模并不大的阅兵都尘土漫天,之前一百年没有基建只有战争。
千里蹭的顺风马车,跳下车,帮着陷住的马车脱困。回家时的衣衫光鲜早就全废了,这年头中国人出趟门跟打仗也没差,所以像爸妈那样的人就没离过家乡五十里地。
这是城市的外围,狭窄到只能称为巷的街道上还算熙攘,行走着零乱的市民和在零乱中仍维持着队组建制的军人。因为情况特殊,后者所去基本是一个方向,全副武装,基本没话,九兵团的装备以缴获日军和国民党军队的为主,陈旧但并不寒碜,因为那是战利品,带着因地制宜的伪装,这让他们还未上战场便已带着征尘。
千里:“老廖!廖利民!这呢!帮手!”
廖利民是个背着手风琴的炮兵副连长:“七连长啊。”
炮兵们正用畜力和人力在拖带一门日式七五炮,分几个过来,千里和马车眨眼就脱困了。
千里顺便送走蹭了一段的马车:“谢啦老乡。我归队了。”
九兵团有着良好的风纪,帮完手之后的炮兵自觉归建,连熟络地不行的千里也只在队列外伴随。
千里:“我正找七连。销假,归建。”
廖利民:“都在车站集结。”
千里小声问:“海峡?解放全中国?”
廖利民答:“赶紧的吧。背着炮弹练泅渡,说起来就想死啊。”
压着高兴互相嘀咕时,千里眼角余隙瞥见个熟悉的身影,转头,没啥。
于是他们从偏道拐上了此城的主街,主街完全被调动中的军队征用:九兵团,背着自己戎马生涯的全部家当,连通常的行人道都占用了,自各路汇集,奔流而来,奔流而去。
二二
到了车站,已经和炮兵分别的千里举步维艰,因为站台上是一望无际的人和装备的海洋。实在走得匆促,以至临登车才整备,一个步兵占地不多,可他要摊开家什整备就占地很多,以至千里放眼四望,除了人为分隔的通道,看不到一个空闲角落。
四下里回响整备声、报数声、口令声。这支休整经年的部队并未消磨锐气,反而像把保养完刚出鞘的刀。然而却苦了千里——在被占满的视野中寻找特定目标便格外艰难。
千里看着几个卫生兵,他们正拆开自己的棉被,只要棉絮。
千里叹息:“可惜了的。”
卫生兵答:“医用棉不够。”
历经大战,这其实都属例常操作。而一个声音洪亮到压倒整站台的人潮:“立——正!”
之前的些许零乱一秒钟内消失无踪,几千个脚跟靠拢凝成了一声。一辆敞篷吉普驶来。从千里的角度看,它像是行走在兵潮中的战船,车上站着九兵团司令宋时轮。
比彭德怀更严峻和疲惫,因为在这场仓促应战中他得直面更多——宋时轮审度着他的部下,一如既往,物质上寒碜得让他心痛,精神上让他为之战栗,统御这种军队是幸福又痛苦的事情。
应该说点什么,但一双双忠诚而期待的眼睛又让他觉得没必要说什么。
宋时轮最后将手高举:“北上!”
不存在面面相觑,这支军队是令出如山的,会疑惑但不会幼稚,所以顿时响应着山呼海啸:“北上!北上!”
在挥动的手臂和枪支的海洋中,军车驶近,又驶远。
千里也是其中一员,正应和间,忽然听见个决不雄壮反而有青少年之青涩的声音,总之不那么合拍,转头看差点呛着:军工群落里,一个家伙喊出了两个人的动静——是万里,居然还对他挤了个极欠抽的笑脸。
千里诧异得都快爆炸了,可全体立正中,他只能干瞪眼。
吉普车终于远去。
军令响起:“各部登车!”
这是雷厉风行的坏处,千里立马冲往那个方向,可第一时间响应命令的部队把他阻住了,再赶到那个位置,啥也没了。
军令声又响起:“注意保密——战备警戒!”
于是车站被哨兵封闭了。
队如林行如风,刚还遮没得看不见地面的站台已经空空落落。
千里有点茫然地看着防空哨和警戒哨在车顶就位。
军令声再响起:“以连为单位,按车厢编号就位!”
喷射的蒸汽凝固成如有实体的山峦。火车驶动。千里上车。
二三
千里穿行于各节车厢之间,寻找第七穿插连的编号。他仍在狐疑,在成垛堆砌的辎重后站住,没多会,某家伙尾随而来,光那个鬼祟又自鸣得意的背影就能让他气结。
抓住,果不其然,万里露出惫懒还自觉有趣的脸。你有多惊奇他就会觉得多有趣,但千里的脸是板着的,没惊奇只有心事,万里很快就觉得无趣。
“别笑,不好笑。我捋捋……”千里低头闭眼,又使劲摇晃着快烦炸了的头:“从说了不带你,就存心憋这么一出?爸妈不知道?你偷跟着我?”
万里点头,点头和点头,“快来抓我”似的几近雀跃:“当兵的说军工赶紧登车,我就上来了!”
千里:“……怎么想的?你到底在想啥?!”
万里:“我要替我大哥报仇;我要二哥看得起我;我……嗯,没了。”
千里又好气又好笑:“你要把二哥揍你的全打回来。”
万里倒也光棍:“对。”
千里决绝地说:“我知道怎么是对。别怪我。”他拽着万里,冲向敞式的车厢连接口,打开车门。狂风和比风更猛烈的呼啸而过的景物让万里惨叫。
万里:“哥!二哥!”
下一节车舱门上写了个大大的“柒”,第七穿插连,可现在顾不上了。
千里死死揪住万里,看了下车速:“……好像不快。”
他是真打算把万里往下扔的,现在他确定将面临一场老兵都挠头的仗。
万里:“很快!很快啊!会死的!”
千里:“不一定会死,好过一定会死。”
可车厢顶上的哨兵已经过来了,狐疑地审视着。这次入朝的保密工作都做得很好,车顶架着的机枪警戒着铁路沿线,基本是上了车你就别说下车。
千里犹疑了:“……可扔你下去,会有一个被当成特务,会开枪。也许俩。”
万里惊呆:“啥?”
哨兵喊:“七连长,新兵也不带这么练的。怎么还没换装?”
“就换。”千里放弃了,把万里拽直,但无论如何没法把这歪瓜裂枣拽成一个立正:“你歪打正着,我后悔终生。”他恼火地抽了自己两耳光。
万里问:“你抽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