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弄个中巴跑长途客运,那是个简单的事吗?跟什么人合伙?村里歪人不少,福多偏会跟他们称兄道弟,弄不好,本钱收不回,还会被人坑!交超生费么,倒是应该的,只是他定能让莲锦怀上男娃儿么?……老潘的坦白和交代,和老严的那锅鱼汤一样,打断了老何的心思,不过,对老潘信得过自己这一点,老何还是满意的……
忽然,有刺耳的警笛声,呜哇呜哇地,由远而近,越来越近,并且那警车像是沿着护城河,打从绿化队门前经过,凄厉的警笛声非常强烈,连宿舍的窗玻璃似乎都随之嘎啦嘎啦震动起来;转瞬,警笛声渐渐转弱,警车一定是飞快地驶往哪个出事的地点去了……
听到那警笛声后,老潘不禁把那藏在粮食口袋下的随身包,取出抱在胸前。他对老何说:“不行,不能明天走……我这就走吧!……晚上他们问起,你就说你也不知道……不,你就说我家里有急事,赶回去了……”老何望着他,且不发表意见。但警笛的呜哇鸣叫,让老何想起了下午魏科长说的那些,什么第几次犯罪高潮,犯罪团伙,外地流窜来的更多,他们会打草捎带搂兔子什么的……他就朝老潘点了点头,并且多余地问了一句:“你买票的钱够么?”
老潘还在作最后的盘算,这时只听院里传来小疙瘩急急切切、惊惊咋咋,大声散布消息的声音,老何先走出去,老潘随着也出去,只有里间的老严,就着煮鱼,喝着烧酒,抱着那在他怀里打呼噜的脏猫,不闻不问。
院子里,大芝麻等,七八个民工,都围着小疙瘩,只见小疙瘩手舞足蹈。嘴里溅出唾沫星子,在那里散布马路新闻,其实他也是刚从河边听来,却讲得绘声绘色,就仿佛那事情发生时,他就在跟前一样:“……哎呀呀,不得了……是个穿皮茄克的,男的,矮胖子,三十多岁……身上让那些人扎了好几个窟窿呀!幸亏他油厚,没死,给送医院抢救去了……为什么?那还用问吗!是在银行门口,也不是紧挨着银行,差不多还有几十步路吧……哪个银行?还能是哪个,就是这护城河尽头,咱们都有折子的那家呀!……那还不明白吗?他是得了特等奖,交完税,去银行存那钱啊……你以为那彩票财就那么好发呀!听说他是花了好几万,才刮出一张虎甲啊,又去摸那球,运气贼好,摸出了七、八、九三个球,就赢下那十五万啦!……是呀是呀,人也别太得意了,嘿嘿,原来有那厉害的,早盯着他啦,人家有在现场的,有用那‘大哥大’,如今叫‘掌中宝’,巴掌那么大,在远处指挥的,那叫遥控啊!……对对对,他哪儿想得到啊!就在他都快走拢银行了,忽然前头冒出两个,后头堵着两个,二话没说,四个人配合着,抢他那装钱的包,说是什么‘太空布’做的包,不怕刀割的,嘿,人家不割那包,割他的肉,当时他就给放倒在那儿了,滋出一地的血!……有没有人管?那儿僻静,过来过去的人少……当然,好人还是有的,有的发现了,去报案,有的叫上出租车,把他送医院……能不能活?那你问老天爷去吧!……有人远远看见,那几个抢他的,跑过桥,也是叫的出租车,坐着走了……都坐出租车呢,出租车见人招手,就得停,就得拉啊,不拉,叫拒载,人家告了,要倒霉的!……什么,别扯远了?你要我扯什么?扯布给你妈做棉袄?……当然啦,刚才不是警车刚追过去吗?北京呀,容得了这么张狂吗?天还没黑呢,二环路边上,就敢这么抢劫!都是些不要命的家伙?……哪儿来的?我要知道,警车先把我装走罗!……”
小疙瘩还在那里眉飞色舞、高谈阔论,老潘已经返回了屋里,那装钱的“太空布”包,抱着也不是,挎着也不是,提着更别扭……心里只叨咕着:走,走,快走,快走……
老何听了小疙瘩的报道,心里顿时响起“保保”的唤声……他把种种关于自己一家的念头都抛到了一边,转身折回屋里,一见老潘那副模样,就窥透了老潘的心思;他略一思索,就从自己床底下,掏出一个皱巴巴、脏兮兮的旧旅行袋来,且不跟老潘过话,从老潘手里,有点强夺似的,把那“太空布”做的包,装进了那旧旅行袋里,拉拢拉锁,再递给老潘,老潘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眼睛里喷出许多的谢意。老何跟老潘使个眼色,俩人便一前一后出了屋,那时众人还都围站在小疙瘩周围,听他演说解闷,谁也没注意到他们的离去。
出了绿化队的院子,走出一百多米了,老潘跟老何说:“你回吧。后会有期,我也不多说谢字了。”
那时候天开始暗下来,但河边遛弯的人三三两两,马路上也时有骑车的人和小汽车驶过,风把还没褪绿的垂柳丝吹得轻轻摇摆,近处的花丛旁有青年男女搂搂抱抱,远一点的地方有老年秧歌队在敲着锣鼓点扭动,一派太平景象。可是,老何却对老潘说;“我送你去车站。你上了车,我再回来。”老潘听了,心里不是感动,而是微微有些诧异。这何必呢?……他站在那儿,不挪脚,坚决要老何回去。
老何心里,只想着,保保,保保……我是要保一保老潘啊,要保一保……他回到家里,我保不起,可这离开北京的一路,万一……看见是我跟他在一起,必不动他……保保,保保……
老潘不明白,老何为什么非要这么彻底地送他,难道是想,谋点酬劳?自己既然有了那么多张百元大钞,是不是拿出一张两张的,送给了老何呢?可那是不是,对他自己,对老何,都太过分了呢?
夕阳的余光中,老潘望着老何的眼睛,那眼神他猜不太透,但充盈着善意,没有可以挑剔的成分……他于是挪动了脚步,算是应允了老何的陪送。
老何脚底板的鸡眼又作起怪来,但他努力跟上老潘急匆的步伐,肩并肩地朝通往火车站的那路公共汽车站的站牌下走去。
1999年3月24日,写毕于绿叶居
------------
京漂女
------------
1
“那就明天早上八点吧。”
声音懒懒的。这是很不正常的一个钟点。这种钟点他应该是正在床上酣睡。
“晚上八点?”她故意这样问。
“早上。”
这钟点弄得她一夜没睡好。不用闹钟叫,窗户稍微发青她就起来化妆。七点半她已经捏着手机跳进了出租车。七点三刻,她在车上给他挂电话,房间里的没人接,手机没有开机。
整八点,她到了他的门前。按门铃。
她不知道在门外等了多久。按了三遍门铃,听不见里面门铃的叮咚声,也许门铃导线根本没有接通。
她又一次被涮了?
她对自己淡淡一笑。仿佛对面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