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1 / 1)

珠宫贝阙 小锦袖 2801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108章

  迎春也大了, 如今亭亭玉立的站在那里,收了几分活泼,多了几分内敛, 也有了几分从容的样子。她并不贸然动手,也不大声呵斥,安静沉默地盯着淑太妃, 硬是逼着她接了药碗,双手?捧着止不住的抖。

  傅蓉微就站在院门口, 亲眼盯着淑太妃喝了几口汤药, 然后趴伏在地上, 哇的一下全吐了, 捂着脸哭出了声。

  萧醴牵紧了傅蓉微的手?。

  傅蓉微带着萧醴离开。

  她垂眸看着萧醴柔软的发顶, 他的个头堪堪只到她的腰际, 有些熟悉的记忆冒了出来?, 傅蓉微不想回忆,但却忍不住。

  她想起了上一世那个被她放开手?抛弃的孩子。

  傅蓉微忽然开口:“是淑太妃把你?从那场宫变中抱出来?的, 你?记得她对你?的恩吗?”

  萧醴点了一下头,又说:“记得。”

  傅蓉微道:“但皇上不能被恩情?裹挟,就算是天大的恩也不行。”

  萧醴道:“朕知晓了。”

  他现在不一定明白其中道理,却是能听进去。

  傅蓉微道:“我和王爷要离开一段时?日?,不放心陛下的起居,所?以请了颍川王妃来?照看陛下一段时?间。”

  萧醴问?:“要很久?”

  傅蓉微说:“不, 很快。”

  姜煦没说要多少时?日?,但他有出征的计划, 不会在冀州耽搁太多日?子。

  萧醴道:“那我等你?回来?。”

  傅蓉微把他送回房间, 叮嘱桔梗细心看照。

  林霜艳还在屋里等她。

  傅蓉微一进门,林霜艳便问?:“你?当着皇上的面展露那么狠辣的手?段, 他怕你?了吗?”

  “他才?几岁,怕是还不懂什么是害怕。”傅蓉微端起茶,发现还是温的,抿了一口,道:“我总觉得这孩子教起来?很容易,仿佛是天生弄权的料。”

  林霜艳叹息道:“一脉相承的骨血,可?见萧氏皇族还有很长远的国祚啊。”

  “他的国祚多长远我一点也不在乎。”傅蓉微情?绪淡淡的说:“我只管我活着时?候的事。”

  既然宿命注定她要与萧氏皇族纠缠到死,那么她到死都要当赢家。

  林霜艳眼含笑意,看着她:“那我祝你?顺遂如?愿吧。”

  到了离开的那天早晨。

  傅蓉微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头发用发带束起,简单到只簪了一根银钗,本该是很不起眼的打扮,可?配上傅蓉微那张出尘的脸,扔在茫茫人海中也显得格外扎眼睛。

  傅蓉微在妆镜面前坐了一会儿,给自己的脸蒙上了一层黑色的薄纱,只露出一双略带寒意的眼睛。

  姜煦牵了两匹红马,在角门外等到她,他们彼此没说多余话?,趁着清晨街上行人不多,藏好身?份一前一后纵马出了城。

  出城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进了山道。

  傅蓉微记得这座最?靠近华京的山——佛落顶。

  他们不约而同放慢了速度。

  姜煦在前面等她跟上来?,他今天没骑玉狮子,两匹强壮的红马不是很熟,也不愿意往一起靠,即便是并?肩而行,他们之间也隔着一臂之远。

  傅蓉微抚了把额前北风吹乱的零碎头发,望着山道两侧荒芜的枯草,道:“第一年随你?去华京时?,你?在这差点丢了命,我也差点丢了魂。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重生的机缘并?不是一件幸事,我比旁人先?知晓的那么多东西,根本改变不了什么。我拦不住一个王朝的祸乱,也护不住身?边最?重要的人。”

  姜煦说:“你?要把这一次生命当做从头再来?的新的开始,别难为自己。”

  傅蓉微道:“你?比我通透。”

  姜煦道:“因为我见得比你?更多。”

  傅蓉微骑在马上,低头一笑,黑纱覆面,但那笑容依然能从眼角眉梢透出来?,她说:“我明白的太晚了,从头再来?,要是我没有上一世的记忆就好了,也不用钻进牛角尖里那么久,怎么也想不开。”

  可?转念一想,如?果没有上一世的记忆,重来?一次的意义又何在?

  她不做任何改变,世事不做任何改变,结局是又一次惨烈收场。

  姜煦问?道:“假如?你?没有上一世的记忆,在我和先?帝之间,你?会选谁?”

  傅蓉微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忽的就被问?住了。

  不是因为难以回答,而是答案太明显了。

  上一世她那满溢的怨憎和野心,像一条鞭子,催着她义无反顾的往更高处爬,要去摘取权势下诱人的果实。

  她一定还会爬向?那暗无天日?的深宫里,一步一步的走向?枯萎。

  傅蓉微莫名?有些不甘心,说道:“但上一世,你?并?没有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因为没有出现,所?以一切如?果都是虚幻。

  万一他出现了,万一她钟情?动心了,万一她愿意放弃深种心底的执念……

  那她就不是她了。

  姜煦道:“我是见过你?的,隔着一道屏风,你?那时?就像个刺猬,一边把刺扎向?别人,一边又忍着伤己的痛。我明明感知到了你?身?上那种悲伤的情?绪,却没有停住脚步多看你?一眼。”

  一样的,那年冬日?宴上,姜煦加冠,傅蓉微遥遥一见,也是稀松平常,没有一丁点的悸动。

  傅蓉微自嘲一笑:“你?看,其实我们原本没什么缘分的。

  缘分在她死去以后,靠着姜煦十余年如?一日?的追思?,才?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牢牢罩住了她的今生。

  姜煦爱上的,并?不是最?初的她,而是完整地经历了一生摧残最?后吻颈而死的她。

  傅蓉微喜欢上的,也不是最?意气风发时?的姜煦,而是这一具年轻身?体里深藏的饱经世变的灵魂。

  经过曾经坍塌的寨子,乱石和砖木都已清理干净了,几年过去,山上遍生杂草,深冬里一片枯黄,从白皑皑的雪中探出来?,都快长到傅蓉微的胸口了。

  姜煦下马,拨开杂草,踩着雪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道:“佛落顶其实是个好地方,当年梁雄在这里挖了一个非常隐秘的地宫,而且背靠山崖,崖下是水,常年备着逃生的绳索,是一条可?靠的后路。”

  他走的每一步,在雪上都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痕迹。傅蓉微也下马,想要跟过去,却没有那份傲人的身?手?,深一脚浅一脚的被绊在了道上。

  姜煦回过头来?找她,在她面前背身?蹲下。

  傅蓉微软趴趴地伏在他背上,下巴搭在他的颈窝里,说:“我们也不是一事无成,至少提前把梁雄给端了,等于断了萧磐一臂,蜀中山匪提前打点好,没准关?键时?候能给他来?一刀。”

  姜煦背着她,走的稳稳的:“听起来?还是我们的赢面大。”

  傅蓉微道:“我们的赢面当然大。”

  姜煦停下了。

  傅蓉微稳稳落地,打量四周,这里还算是一片较为平坦宽敞的地方。她问?道:“这是哪?”

  姜煦道:“是当年我被埋的地方。”

  傅蓉微仍能记得当时?的一片慌乱,地动发生的时?候,山石铺天盖地的滚落,紧跟着就是阴下来?的天和绵绵的雨。

  他们怕雨下狠了截断山路。

  傅蓉微怕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留下来?平白添乱,她和姜夫人坐着马车,一步三回头的被送离了这里。

  再后来?,听人说姜煦刚挖出来?时?,一身?的血污不知死活,姜长缨都红了眼。

  姜煦踩在雪上,也有点认不出旧地了。他找到了已经被封上的井口,说:“地动发生的那一刻,我心里也是一片空白,只凭本能掷刀追向?梁雄的咽喉。乱石砸在我身?上的那一瞬间,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不早不晚,偏是这个时?候,为什么我出的刀杀不死他,地动也埋不了他,就好像是天意在阻我,要我死,要他活。”

  傅蓉微明白他那种感觉。

  所?以那段时?间姜煦找梁雄几乎找魔怔了。

  他必须要杀死梁雄,用梁雄的死来?填补心里的失衡。

  他大概就是在那段日?子里想通了,不再执着于一定要改变什么事情?——而是要四平八稳的去做事。

  傅蓉微问?道:“你?特意带我到这里来?,是有什么话?要说?”

  姜煦朝她笑了一下:“你?最?能读懂我的心思?……”他说:“佛落顶是个好地方,我给你?留一些人,等我走以后,你?别声张,让人把佛落顶清出来?,顺着山脉的走势布下防线。”

  傅蓉微:“这件事让我来?做?”

  姜煦道:“是,你?来?做,我放心。”

  傅蓉微稀里糊涂接下了这份差事,脑子里还没理顺明白,便被姜煦继续带着往深处走。

  他们站到了山崖边上。

  傅蓉微一低头,脚下是深不见底,云海奔腾漫卷的天堑。

  佛落顶与对面山峰隔着云雾遥遥相望。

  两峰之间连着一条索道,在风中摇坠。

  傅蓉微难免觉得腿软,扶住了姜煦的臂膀。

  姜煦有力的环着她,说出了他真正的打算:“等你?准备妥了,佛落顶其他的路全部截断,只留一条索道连通南边的诸州。”

  傅蓉微:“你?要把华京围成一座孤城?!”

  姜煦道:“是,我们与萧磐划地而治,休养生息,这一次,也许用不上十六年。”

  傅蓉微沉思?了一会儿,深呼了一口气:“你?很大胆,但我倾向?于你?的决定。”她皱眉停顿了片刻,说:“朝中不会有第二个人同意。”

  姜煦:“所?以你?来?做。”

  刚愎自用、孤行己见这顶帽子,姜煦是戴稳了。连带着傅蓉微也扯了进来?,以后少不得要走到前面应付那群难缠的文臣。

  姜煦上前几步,站在了嶙峋的山石上,崖顶烈烈的风鼓动着他的衣袍,傅蓉微静心胆战——“回来?。”

  姜煦充耳不闻,静静凝视着崖下的深渊,说:“等我拿下北狄,华京就不是一座孤城,顺着沙漠古道往西北深处,以后都是我们的,萧磐休想染指。”